中文总结一下主要观点

这篇论文是电影研究里关于凝视理论最常被提及,讨论和引用的一篇。原文晦涩难懂,这里梳理概念并翻译总结一下:
窥视癖(scopophilia)
电影院能提供多种可能的快感。其中之一是窥视癖(scopophilia)。在某些情境下,“观看”本身就能带来快感,就像反过来,“被观看”也能成为一种快感来源。
这种观看他人并从中获得快感的机制来源于观看他人的欲望。 这种欲望后来变得更复杂,比如:我们不只是想看“身体”,也想看“秘密”或者“别人不知道我们在看”。在极端情况下,可能固化为一种性变态,表现为强迫性的偷窥者——只有通过控制性地观看一个被客体化的“他人”,他们才能获得性满足。
乍看之下,电影似乎与那种偷偷观察毫无知情或不愿被看的受害者的隐秘行为完全无关。毕竟,银幕上的东西是如此明显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但事实上,大多数主流电影,以及它有意识演化出来的叙事与表现规范,构建出了一个密闭的虚构世界,在观众面前魔幻般展开,对观众的存在毫不关心,反而激发观众的偷窥幻想。
此外,放映厅内的黑暗(使观众彼此隔离)与银幕上明亮不断变换的光影之间的强烈对比,更加营造出一种偷窥式的分离幻觉。虽然电影是“公开展示”的,但放映环境与叙事形式让观众产生一种在偷看私人世界的幻觉。
在电影院中,观众的姿态可以被视为一种压抑自身表现欲,并将这被压抑的欲望投射到银幕上的演员身上。
镜像阶段 (Mirror Phase) & 理想自我 (Ideal Ego)
镜像阶段发生在一个时刻:此时儿童的身体欲望超越了他的运动能力,因此当他认出镜中的自己时,会感到一种喜悦——因为他将镜中的影像想象为比自己实际身体更完整、更完美的存在。
然而,这种“认出”同时也伴随着“误认”:镜中的形象被当作“自我身体的反射”,但因为误将其视为更优越的版本,便将这个身体投射为“理想自我”(ideal ego),也就是一个被异化的主体。这个投射出去的形象又被内化为“自我理想”(ego ideal),为今后对他人的认同打下了基础。这个镜像的时刻发生在儿童语言形成之前。
这篇文章特别强调的一点是:正是图像构成了“想象界”(imaginary)的核心结构,而“想象界”正是认同/误认、以及认同机制的基础,进一步说,也是“我”与主体性第一次被表达出来的瞬间。
这个时刻,是孩子对图像的早期迷恋(比如盯着母亲的脸),和自我意识最初的萌芽发生碰撞的时候。因此,这标志着一种漫长的关系的诞生:图像与自我形象之间既迷恋又痛苦的爱恨纠缠——而这种关系在电影艺术中获得了极其强烈的表达,也在观众那里获得了欣喜的共鸣。
除了电影银幕和镜子在形式上的相似(比如画面中人体与其环境被框定的方式),电影还拥有强大的“迷恋结构”,使观众能够暂时忘却自我,同时又强化自我。
那种“我忘记了我是谁、我在哪里”的观影体验,令人怀念那个前主体性、刚刚认出图像的时刻。
同时,电影又特别擅长制造“自我理想”——特别体现在明星制度中。明星们在银幕上的存在和故事的核心,展示了一种“相似与差异”的复杂过程(比如:耀眼的明星扮演普通人)。
两种概念对电影表达的影响
1. 两种观看快感:
• 窥视癖(scopophilia) → “我在看别人”,以观看他人为乐(主体的色情身份与银幕上的客体是分离的)。例如偷窥电影(peeping films),观众仅仅是观察者,如《后窗》。
• 认同机制(identification) → “我认同这个人”,以将自己与之同一化为乐。例如英雄电影,观众代入主角,如超级英雄片。
2. 弗洛伊德的二元对立:
• 本能驱力(instincts) vs 自我保存(self-preservation):一个是欲望冲动,一个是维护自我。
• 这也是“性”与“认同”在观影中的矛盾。
3. 电影如何利用这种矛盾?
电影史的发展,似乎塑造了一种独特的“现实幻觉”(illusion of reality),在这个幻觉中,力比多(libido)和自我(ego)之间的矛盾被完美地转化成了一个互补的幻想世界。然而,银幕上的幻想世界仍然受制于其产生的符号法则(the law which produces it)。
性本能和认同机制,在符号秩序(symbolic order)中获得了意义,而符号秩序正是构建欲望(desire)的结构。
欲望伴随语言的诞生而诞生,它提供了超越本能和想象界(imaginary)的可能性,但它的指向总是回归到其诞生时的创伤性瞬间:阉割情结(castration complex)。
4. 观看的悖论:
• 观看=快感,但观看也可能是威胁性的。
• 女性被物化为影像,成为这一矛盾的核心。(这与女性如何被凝视、如何在电影中被塑造密切相关)
5. 以歌舞女郎为例
她的表演既属于剧情内(角色在看她),也服务于观众的凝视(我们也在看她)。这让观众的性愉悦被自然地包进剧情中,不会让人跳戏。
e.g. 玛丽莲·梦露在《大江东去》中的初次登场,或是劳伦·白考在《逃亡》中演唱的片段
碎片化身体 & 图像的情色化:
• 当镜头只拍摄身体某部分(腿、脸等)时,人物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变成了一个被消费的“图像”或“物件”。
• 这打破了电影传统中的“深度空间幻觉”——也就是让观众以为银幕上有真实三维空间。
• 被切割出来的身体部位,就像平面的图像或偶像画一样,“不真实”,但却强化了情色意味。
角色成为男性代理人进行目光投射
在传统的异性恋意识形态下,“主动/被动”的性别分工也主导了电影叙事结构。
根据支配性意识形态的原则及其背后的心理结构,男性角色不能承受被作为性对象的负担。
男人不愿意凝视另一个展示欲强的“同类”。因此,在电影中,“奇观”(女性作为视觉享受)与“叙事”(男性推动情节)之间的分离,巩固了男性在剧情中的“主动”角色:推动故事发展、制造事件的发生。
男性不仅掌控电影幻想的核心,在更深层意义上,他还代表了观看的权力。
也就是说:观众的目光通过男性角色得以投射到银幕背后,从而中和了女性作为“奇观”所带来的叙事之外的视觉干扰(extra-diegetic tendencies)。
这通过一个结构机制实现:
电影围绕一个主要、掌控一切的男性角色来组织叙事,观众可以认同(identify)这个角色。
当观众认同这位男性主角时,他把自己的目光“投射”到角色身上,这个角色成了自己的代理人(screen surrogate)。
于是,主角在故事中对事件的掌控力,与观众“观看”的性快感结合起来,产生了一种令人满足的“全能感”(omnipotence)。
男性明星之所以具有魅力,并非因为他像女性那样是被凝视的色情客体,
而是因为他体现了一种“更完美、更完整、更强大”的“理想自我”(ideal ego),这正是人类在“镜像阶段”最初认出镜中形象时所构建的。
阉割焦虑 (Castration Anxiety)
我觉得Freud真的蛮有想象力的,let's indulge his fantasy for just a moment:
小男孩最初对世界一无所知,是在“爱着母亲”的状态中成长。在某一刻,他注意到:母亲没有阴茎。他曾以为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有,但现在发现“她没有”,于是得出一个结论:
👉 “她是被阉割的”。
小男孩看到“她没有”,自然联想到:“那我要是不小心,是不是也会变成那样?” 他开始恐惧: “我是不是会被阉割?会不会有个力量来拿走我的?”
这个“力量”在弗洛伊德那里,通常象征为:
• 父亲:拥有权力、掌控秩序的人;
• 法律/规范/社会的禁止:你不能随意欲望、不能欲望母亲(奥狄浦斯情结);
• 所以“阉割”的主体并非“女人”,而是象征权威的父亲。
所以男人害怕被阉割,其实是害怕失去“拥有”、“支配”、“行动”的能力——他害怕变得像“女人”,因为女人是“被看的、被动的、不完整的”那一方。
因此,在影视文学中,“女人”常常被当作一种“象征”来处理——她不是自己,而是男人焦虑的投射对象。
男人如何处理这焦虑? 两条路径:
1. 第一条路径:重演创伤,拆解女性(窥淫癖式机制,带有施虐性)
• 也就是对“原始创伤”的再现(男人好奇地“调查”女人,对她“解谜”),同时对“有罪的客体”(也就是“没有”的女人)进行贬低、惩罚或拯救
• 黑色电影(film noir)常常采用这种模式
• 这种机制属于窥淫癖(voyeurism),与施虐(sadism)联系紧密: 通过确认“她有罪”来获得快感(即她缺失阴茎=阉割=罪), 然后通过控制、惩罚或原谅来主导她
这条路径非常适合叙事电影:施虐机制需要时间线(linear time)、需要冲突、发展、胜负,即故事结构
2. 第二条路径:否认阉割,打造迷人的物体(恋物癖机制)
• 彻底否认“阉割”的存在,用一种恋物(fetish)来代替那个缺失的东西
• 或者把女性形象本身变成恋物,使其不再危险而是带来安慰,这条路径属于恋物式的窥淫癖(fetishistic scopophilia)
• 通过放大女性外表的美(美化、造型、神化),让“观看”本身就令人满足。
• 这种观看方式不依赖故事、时间、事件推动,而是专注在视觉愉悦,可以脱离线性时间存在。
结语
电影中其实存在三种不同的“观看”方式:
1. 摄影机在拍摄“原始场景”(即现实世界表演)时的目光;
2. 观众观看最终成品时的目光;
3. 影片中角色彼此之间的目光(在银幕幻觉世界内部的观看)。
叙事电影的常规做法是否定前两种凝视,将它们都服从于第三种——角色之间的凝视。这样做的目的是消除摄影机的存在感,避免观众意识到自己在观看,从而增强沉浸感。如果没有这种“缺席”(即:拍摄过程的物质性缺席,以及观众的批判性缺席),虚构剧情就无法实现其“真实”“自然”和“可信”的效果。
但是电影里常常把女性角色当成男性凝视的对象,而这个女性形象又代表了一种对男性来说的“威胁”——比如她提醒了男性关于“性差异”或“阉割”的潜意识恐惧。 所以,电影会把女性变成“漂亮但空洞”的恋物(fetish),让她变得静止、完美、可看但不可接近。 同时摄影机的凝视被否认,目的是创造一个可信的幻觉世界,让观众的“替身”(比如男性主角)能在其中自然地行动。
打破传统电影规范的举措:
• 让摄影机的“观看”自由地暴露出其在时间与空间中的物质性;
• 让观众的观看也被解放出来,进入辩证的、带有激情而疏离的态度。
这么做会破坏观众原有的快感、满足与特权,也揭示出电影多么依赖于偷窥式的主动/被动机制。 对女性来说,这个机制一直在偷用并物化她们的形象。因此,当传统电影形式走向衰退,女性对此所能表达的,大概也只是一种带着情绪的怀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