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各斯与弗西斯
音乐家与生物学家的对谈,看似两个毫不相干的领域,但正如坂本龙一所说,他与福冈伸的交流总会收束于同一个核心问题:“逻各斯与弗西斯的对立”。 教授在音乐创作生涯中始终追索“人工与自然”的关系,那架著名的海啸钢琴便是最具象征性的例证——“海啸摧毁了人类的自负,让这架钢琴变成了更加接近自然本身的形态”(《我还能看到多少次满月升起》),自然的力量摧毁了人类的意志与秩序,使钢琴脱离了人工制造的完整性,却因此更贴近自然本身的状态。从 YMO 时期的电子合成与数字实验音乐,到年老时的《Out of Noise》(“音乐产生于噪音”)采样格陵兰岛的自然之音,再到《Async》(“异步”)中运用不和谐音、向“同步”的秩序提出异议,在这本访谈之后,才意识到教授的音乐轨迹可以说是一条从逻各斯不断向弗西斯回归的路径。同时也不断敲击着我们去思考音乐的秩序(逻各斯)和自然的声音、偶然性(弗西斯)如何相遇、对话、融合,甚至冲突。或许可以额外指出,在生前最后一张原声带专辑《Opus》中,第15首曲目正是预制钢琴演奏,结合对谈中“内部奏法的妙处内部奏法的妙处就在于每次不一定能发出同样的声音,在于那种不可控的乐趣。”本雅明所说的“aura”只存在于一次性的过程中,那正是音乐的价值所在。
在制作这样的音乐时,我深刻意识到通过人脑思考创作的音乐存在局限性。而这种局限性不只存在于音乐领域。我也经常感到,无论多么聪明的人创造的建筑或美术作品,都比不过自然的造型和复杂程度。

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截图
福冈伸一先生提出的比喻十分形象:“不管看见多少个星座,都不代表理解了宇宙。甚至星座本身就是对星辰的误解。”同样地,这种关系也存在于图与地、信号与噪音、乐谱与音乐、遗传基因与生命之间。人类总是从后者中提取出前者,再对前者进行加工和美化。换言之,人类就是这样惯于用线性思维将万事万物逻各斯化,却忘记了那其实只是以一种极其有限和偏狭的目光来认知世界,绝不足以囊括自然之丰盈、穷尽生命之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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