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复旦兮

    德龄《御香飘渺录》所记载诸多事项，私以为与清少纳言《枕草子》有某些相类。著者亦是王朝女性身畔的陪伴者---其为慈禧身边八个“女官”中较为得宠的一个。因她在书中所写的，多系其亲身经历的生活，从记叙可见慈禧多次对其吐露胸怀，其中亦涉及晚清王朝统治者宫廷内幕，这又与清少纳言相似。书中记载鸾舆、接驾、御衣库、御膳房、射圃、朝荷、园林、田野、途中、梳妆台、美容、乐师、乐器、女官、宫女......事项，也因著者身份特殊，而显得清新可感起来。难怪此书又译为《慈禧后私生活实录》。至于书中一些写人叙事，难免又要与著者本人的出身经历和当时历史条件的拘限有关，无法一一揽入读书囊内。成书时是以英文撰写，经秦瘦鸥译为中文，上海申报初版于1936年4月，我读的版本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云南人民出版社的二版版本。

    “行行重行行，这一条黄蛇似的御道，渐渐地折入苍绿色的山谷中去了。我们暗暗在猜测太后这时候心头上所怀的是怎样的一种感想？伊离开热河差不多已经有整整的五十个年头了，那个地方，可算得是伊的发祥之地。其时，伊还是一个极美丽，极年轻的女人......”，“成群的女官，太监和宫女，默默无声地随在太后的后面，很迅捷地走着。太后的行走，本来原很轻快的，其时，伊似乎急着要回想到从前的境界中去，因此在这些冷落的宫殿里，穿来穿去的走得仿佛更快了。伊把以前伊做一个年轻的皇妃时候所到过的地方，几乎全走遍了......”，“伊不但把天下所有的各种颜色全用到了；而且每一种的颜色，由深而浅，还得分为好几十种。譬如象"绿"的一种颜色，第一绞便染成墨绿色，以下逐渐减淡，由草绿，嫩绿，湖绿，以致于最淡；这最淡的一绞已是淡得象白色一样了。这项工程，说起来好象是并不很难的，但实际上却是极不容易，那些女孩子们都用了全副的精神在从事着的。然而到了晒出来的时候，数十百种的颜色聚在一起，给那明丽的阳光一照，端的是好看到了极点......啊！你们试想，那么一方石坪里，满晒着几百绞深红浅绿的彩丝，该是多么的美丽啊？多么的可爱啊？再加排列得又是非常的整齐，红的一行，黄的一行，蓝的一行；远远地望去，真象天上的虹一样。那些女孩子们便在这一条一条的虹中，穿来穿去的走动着......”，“这时候的情景，可说是很有些神秘的意味：在东面的远处，虽然已有一部分的天空很悦目地渲染着一重红色了，但太阳的头，却还躲在下面不曾探出来。灰黑色的夜，正在逐渐向西移去，把它占据着的地位，一些些的交割出来；有几缕黑色的云烟，袅袅地曳在半空，如同夜之神所系的衣带一样。许多的翠鸟，在我们的两边飞翔着，但并不歌唱，似乎在静悄悄地享赏着清晨的天籁......”

    除却制粉，选料选新上市白米拼用颜色已发微紫的陈米，制胭脂，需在一箩筐一箩筐的玫瑰花瓣中精选颜色一致的，才能制出色泽鲜明匀净的胭脂。另有一项：胭脂制成后，还将当年新缫就的蚕丝压成一方方，象月饼一样，大小依胭脂缸的口径而定，恰好容纳得下。这一方方的丝绵至少要在花汁中浸上五天或六天，才可以通体浸透。等它们一浸透，便逐一取出来，送到太阳光下面去晒着，约莫晒过三四天，便已干透。太后搽胭脂时，先把剪下的一小方红丝绵在一杯温水中浸一浸，便取出来在两个手掌的掌心里轻轻抚擦。从前的女人，掌心上总是搽得很红，所以她第一步也是搽掌 心。掌心搽好，才搽两颊。“伊把伊的脸和镜子凑得非常的近，并用极度的小心搽着，以期不太浓，也不太花，正好适宜为度。最后才是点唇；不过从前的人决不象现在的人一样的把上下唇全部统搽上口红，伊们是只在唇的中间搽上一点胭脂，这恐怕就是受着文人"樱桃小口"的一句形容词的影响罢？”

    以往在日志里亦记过古时女子涂抹的粉的制法，昔时亦引了《御香飘渺录》里这一则“太后的梳妆台”里的句子。都算不得正经该研究的事项，遇着了，却想多看看，多找找资料。不免想自己若将这番心力，移于所谓正经事上去下功夫，想必也有点儿所成。再想，活这一把年纪，就算有所成，亦要泗涕纵横，感叹“大器晚成”。可怜，时至今朝，能感叹一把还好，却连这感叹的机会也无了。未免使人沮丧。

    另寻到德龄女士所著另一本小书《御苑兰馨记》，其中著者以其亲身见闻，有意将书写成个人回忆录，由慈禧后对其所说的话作为根据，连缀成一个个小篇幅的故事。只是书中有加州友人作序，将德龄写作德龄公主，却是不正确的。德龄为出使法国大臣裕庚的长女，汉军正白旗人，幼时与妹容龄随父母宦居欧洲多年，1903年初回国，其时姊妹俩同入宫，为慈禧后贴身女官。其妹容龄为中国近现代舞蹈史上第一个学习欧美和日本舞蹈的中国人，也是唯一一个曾亲自向现代舞蹈家鼻祖伊莎多拉·邓肯学习过舞蹈的中国人。

    都是老旧的书了，翻着翻着，又忆起去岁伊与我说，老翻旧书堆之类的话。说完，伊和我一样在翻。旦复旦兮，那似乎也是老旧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