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有命

东方人一般避免直接谈论死亡，大概在东方文化里，对神秘力量的敬畏比较浓重，而西方人则似乎要豁达些。恐怖片《死神》系列加入所谓“命定”的元素——被某种神秘力量盯上的目标，无论如何逃脱不过死亡的轮回，令人心悸同时刺激，竟然大为卖座。不过片中的死亡方式太血腥而又离奇，在此就不宜讨论了。
如果可以选择，最佳的死亡方式大概是无知无觉而猝不及防。我不知道上天是否愿意眷顾我到最后，若有那么一天，时候一到，便无牵无挂撒手而去，人生至此也算福乐到底。当然对亲人而言会是突然的打击，但却比缠绵病榻彼此折磨好得多。急痛虽然攻心，其实反而恢复得快。
不过，看完《重返普罗旺斯》书中的一个小故事，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实在贫乏。有人哪怕对死亡的细节，在哪儿，怎么死，都一一关怀入微，绝无遗漏。
这位普罗旺斯的居民，他的朋友马利斯（彼得•梅尔写道），是一位葬礼鉴赏家。与所有普罗旺斯人一样，他对美食和八卦无比热爱。他怀着满腔热情，为死亡制定了一个完美的计划——假若一切如其所愿，将会是这样：
首先，那是一个美丽的夏日：正午时分，蔚蓝的天空上飘着淡淡的白云，微风徐徐，树丛中的蝉鸣奏响了故事的背景音乐。死在雨中也不错，马利斯这样说；那也是个迷人的时刻。其次，必须当时胃口正佳，因为马利斯已经决定，他的最后时刻应该在饭店的一张餐桌上度过。
（关于法国人对美食的热爱，那可是几本书都写不完的。）
饭店至少得三星级。店里的阁楼储备着各种各样品质和价值都无以估量的葡萄酒：金黄的白兰地、一级的波尔多、十九世纪末的伊坤、最老的葡萄藤上酿下的香槟。同时，在人生末日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有个投缘的朋友也非常重要。马利斯早已为自己选好了一位合适的伙伴——伯纳德，他的一位多年老友。
伯纳德在本地是个传奇人物，他以总不愿意伸手进兜里去，怕打扰口袋中的钱而声名显赫。在他们多年的交往中，马利斯只记得伯纳德付过两次咖啡钱，那都是因为当时咖啡馆的厕所已人满为患，付账时他再也找不出离开的借口。（法国人还是太实诚了，借尿遁哪里算高招，真正的高人只是坐在那里，一脸若无其事地等着你付账。）除此之外，伯纳德是个好伙伴，很有情趣，两人在酒桌上可以一聊几小时。
至于菜嘛——死亡菜单——都是最鲜美的法国菜。（以下省略一百二十字，中国的朋友请自动替换成自己最心爱的菜谱。）
——生命就这样过去了。他们已经吃完了一生的饭。他们像国王那样喝酒，开怀大笑，还聊过天，吹嘘自己有过多少艳遇，为永恒的友谊发过誓，喝光了瓶中最后一口酒。然而下午还是下午，他们还没准备好离开。再来一两杯吧，马利斯说，还有什么比他出生的一九三四年产的白兰地更好的东西吗？他举手招呼侍者，然后——啊！
啊？
“致命的心脏病突然发作。”马利斯示范似的向前一倒趴在桌上，“我马上就要死了，但脸上却浮现出了微笑——因为伯纳德要付账了。”
噢，还有什么死法比这个更爽呢——让一个吝啬鬼为你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