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女郎”之全金属外壳
从《白夜行》到《幻夜》,东野圭吾把女人推到了一个极致。与他笔下充满人性弱点的男性不同,从雪穗到美冬,坚强、神秘、无情,如同盔甲一样将她们包裹得密不透风,在男人的世界里刀枪不入。如果说东野笔下的男人总让人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叹息的话,东野笔下的女人们则强大得让人震撼。
《幻夜》的中文版封底上记着东野自己的一句话:这不是《白夜行》。话虽如此,阅读《幻夜》的人却绝对绕不过《白夜行》,从情节到人物都是如此的相似。更为相似的是女主角美冬,总让人联想到雪穗,而她在书中一直扑朔迷离的身份也不能不让人把她和雪穗联想到一起,恍惚以为她是雪穗改名换姓之后的延续。然而雪穗是有抛不开的过去的,翻翻户籍,访访故人,不难摸清雪穗的过去。而美冬则不同,到全书的结尾,读者依然不能找到确实证明美冬身份的证据。她到底是谁,仍然是个谜。恰是这一点永远搞不清的身份,让美冬变得无比强大,可以说,美冬是雪穗的加强升级版,几乎到了无敌的地步。
以往推理小说和悬疑作品中的女性角色不无乎两种:一种是柔弱的受害者。在希区柯克的作品中,这种类型的女子往往是性感,娇弱,依傍于男性的力量和智慧。另外一种是变态的加害者。这种女性角色具有一定的力量和智慧,但往往为情而走火入魔,或是单纯的以变态为乐,例如《本能》中莎朗•斯通的角色。无论是加害者还是受害者,女性被害与受害的前提往往是难过情关,亲情、友情、爱情,矛盾复杂,勾连在一起,加上女性特有的虚荣和无边的欲望就构成了女性被害与犯罪的亘古不变的主题。在这一点上不能不说推理和悬疑类小说一直对女性抱有某种程度的偏见。
岛田庄司在某部作品里说过一段大致内容是这样的话,他说侦探本身并没有特别之处,并非有特殊才能的人才可为之,而凶犯则不一样,设计出一个精巧完美诡计的行为实则需要极高的智力与技巧,如同艺术家,反而是非常人可为的。从单纯的犯罪美学来讲,这里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既缺乏力量和技巧,更缺乏智慧。所以在推理和悬疑作品中,女性的犯罪艺术家是极为罕见的。
少有的受到尊敬的女性犯罪艺术家——《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艾琳•艾德勒可算是一位,让一向轻视女性的大侦探福尔摩斯颜面扫地,终生以“那位女士”来称呼她。不过艾琳•艾德勒只是在非常紧迫的情况下,出于保护自己隐私的目的稍施手段,充其量只是奉献了一个供人消谴的小物件而已,并没有机会来构筑一项宏大瑰丽的计划,与她相比,“东女郎”们则是大施拳脚。
在东野的作品里,从《白夜行》开始出现了这样的女性形象,她们一步一步摆脱传统的女性犯罪定义,到《幻夜》中的美冬这里就完全超脱了“情”字的困束,达到了男性犯罪者也无法与之比肩的近乎完美的地步。不排除这里面有巧合的诡异影响力,然而美冬如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神,所有的游戏及游戏规则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就象书中描写的那样,每一个面对美冬的人都从她的瞳孔之中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吸入力,渐渐成为她棋盘上的棋子。
从雪穗到美冬,智慧而非变态,直至美冬穿上“无情”的紧身衣。到美冬这里,“情”是任她摆弄的武器。如果说雪穗还有受到“情”字这柄双刃剑的反向刺激的话,美冬手里拿的则是所向披靡的单刃剑,最不能刺到的就是自己。正是这一点,美冬将犯罪推到了极致。值得玩味的是两部书的结局,雪穗背对着桐原亮司的尸体,身体僵硬地一步步走上楼去,而美冬却是在水原雅也的爆炸声中面带笑容地享受着漫天的烟火。连最被男人看轻的因情用事也消失不见了的话,女性还有什么不可为呢?
贯穿两书的一个重要情节是主人公对《乱世佳人》这本书的阅读。雪穗在逆境中以郝思嘉为精神支柱奋力挣扎,一点一点争取向上的机会。美冬则是把终极目标早早摆在眼前,郝思嘉的行为是她行动的模板。相比起来,美冬更独立,具有男人一样的雄心,这是雪穗和郝思嘉都不能比拟的。她更加条理清晰,有规划有步骤,与传统的女性加害者相比无情而又非变态。在雪穗和美冬那里,男女之别发生了彻底的逆转。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之犯罪模式变成了“女主外,男主内”,雪穗和美冬成为亮司与雅也的大脑,支配着他们的行动。而他们则如同过去深居简出的女性一样被封闭在有限的活动范围之内。这也许是东野的一种讽刺。
在东野的笔下,女人不再具有劣势,亦或者劣势也化作了优势。雪穗和美冬在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实现着自己的目标,体力方面的弱点完全被超常的智慧弥补和化解掉。而《圣女的救济》中的真柴绫音则诠释着另一项男性犯罪者所不能及的优势——耐性,与“圣女”相比,汤川学也显得黯然无光。
唯一的“东女郎”正面角色内海薰也在破案过程中体味着与女犯罪者若即若离的惺惺相惜。在汤川和草薙之间玩着平衡游戏的内海薰,绝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仅仅是个摆设。面对草薙,她表现出了一个刑警的敏锐嗅觉和女性独有的直觉及心理体验。面对汤川,又适时地装傻卖乖,两面得其所哉,不亦乐乎?
美冬踩着别人的尸骨一步步建立起自己的魔幻帝国,讽刺的让人想到,所有男性帝国的建立不也是踩在无数的尸骨之上,那么美冬的行为也难免不会在某一天具有正当的意义。智慧、无情、独立是包裹在美冬身上的全金属外壳,再加上非凡的定力,不疯魔不变态的宿命,这样的消解也只能从自身开始吧。那张反复整容到不厌倦的脸应该就是消解的开始……
东野不是不爱女人,而是太爱女人了,才把她们写成了令人膜拜的犯罪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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