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王雷老师：“做一生傻瓜也比作恶一小时强”——读《傻瓜吉姆佩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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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傻瓜吉姆佩尔。”这是这个短篇小说的第一句话。“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傻瓜。”这是第二句话。第三句话是：“可是人家叫我傻瓜。”
下面就是吉姆佩尔叙述的自己一生的行状，从童年到成年，然后结婚生子，一直到弥留之际，“死神一到，我就会高高兴兴地动身”……
“我究竟干了些什么傻事呢？”答案是：“我容易受骗。”
当那些喜欢作弄人的人发觉吉姆佩尔易于受骗的时候，“每个人都想在我身上试试他的运气”，而“我像一个机器人一样相信每一个人”。 吉姆佩尔的最大特点就是相信别人，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相信所有的人。
为什么要相信别人呢？吉姆佩尔有他的理由。
首先，凡事都有可能。比如，他们骗我说“拉比的老婆养孩子了”。我怎么知道是骗我的呢？这个事情是完全有可能的啊。而且——
其次，全镇的人都对我这样，使我不得不相信。如果我说“你们在骗我”，那麻烦可大了，人们全都会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你要把大家都看做是说谎的人？”那我怎么办呢？所以——
第三，我相信他们，至少对他们有点好处。我每次相信了他们的话，“这帮人又是笑，又是叫，又是跺脚又是跳舞”，开心极了。有一次我从学校回家，听到一只狗在叫，吓得拔腿就跑，却看见整个市场的人都在哈哈大笑。我怎么知道是有人学狗叫呢？再说这个人也学得太像了。何况——
第四，我相信他们，自己不会有什么损失。有一次，我在面包房里用铲子刮锅的时候，一个来买面包的学生对我说：“救世主来了，死人已经站起来了。”大家都说听到吹羊角的声音，有一个工人喊道：“吉姆佩尔，你的父母已经从坟墓里站起来了。他们在找你。”我虽然明白这类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过，但既然大家都在谈论，我还是匆匆忙忙走出去看个究竟。自然，大伙儿都笑坏了。但是，以前没发生过的事情并不意味着以后就不会发生，“我去看看会有什么损失呢”？再说——
第五，你不可能毫无损伤地过一生，这种事想也别想。当我想离开这儿到另一个城市去的时候，大伙儿都忙着给我做媒。女方叫埃尔卡，她不是一个贞洁的姑娘，但他们告诉我她是一个纯洁的女子。她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但他们说这是因为她怕羞，故意这样的。她有一个私生子，但他们告诉我，这孩子是她的小弟弟。他们拼命撮合，我不能轻易摆脱。不过，“如果这样对她说来是很好的话，那么在我也是愉快的”。
婚礼上很热闹，大伙儿可高兴了。我看见有两个青年抬着一张儿童床进来，我认识到我是在受人欺骗，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我损失什么呢？
婚后不到四个月，埃尔卡生了一个男孩。她告诉我孩子是早产的。我不相信，但她起誓赌咒，你很难不相信。我跟校长说起这事，他告诉我，亚当和夏娃之间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他们两个人睡到床上去，等到他们下床时，已经是四个人了。
我开始忘记我的烦恼。我喜欢这个孩子，他也喜欢我，我没有为此而厌恶埃尔卡，“她有何等的力量！她只要看你一眼，就能夺去你说话的能力。我喜欢她的每一句话，纵然她的话刺得我遍体鳞伤”。我拼命做工，挣钱养活他们母子。一个人总要干点什么，“肩膀是上帝造的，负担也是上帝给的”。所以——
第六，我决心永远相信人家对我说的话。不相信又有什么好处呢？今天你不相信你的老婆，明天你就会不相信上帝。
有一天晚上回家时，吉姆佩尔发现埃尔卡身边睡了一个男人，他很生气。“我需要的是发怒，可是那恰恰是我的不幸，我不能使这件事在我心里产生真正的愤怒。”他最终原谅了自己的老婆。“我是这样想的，谁也免不了有时候会犯错误。你活着，就不可能没有错误。”再说，既然埃尔卡否认这件事，那么也许我当时看到的只是一些幻象罢了，要知道，幻觉是有的，“要是真的这样，那我对她太不公正了”。
就这样，吉姆佩尔和他的老婆过了二十年，她一共生了六个孩子，四女两男。其间，各种传闻都有，什么样的事情都发生过，但是我既没有听到过，也没有看见过。我相信她，这就行啦。拉比最近对我说：“信仰本身是有益的，书上写着，好人靠信念生活。”
后来埃尔卡生病了，我为她花了很大一笔钱，但已经太晚了。临死以前，她把我叫到床边，说：“饶恕我吧，吉姆佩尔。”
我说：“有什么要饶恕的？你是一个忠诚的好妻子。”
她说：“想到所有这些年来我是怎样欺骗你的，我感到自己是多么卑劣啊。我要干干净净去见我的上帝，因此我必须告诉你，这些孩子都不是你的。”说完，她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变白了的嘴唇上留着一丝微笑，仿佛在说：“我欺骗了吉姆佩尔，这就是我短短一生的意义。”
办完丧事，一天晚上，吉姆佩尔躺在面粉袋上做梦的时候，恶魔来了，他说：“全世界都欺骗你，所以你应该欺骗全世界。”
“我怎么能欺骗全世界呢？”吉姆佩尔问道。
恶魔回答：“你可以每天积一桶尿，晚上把它倒在面团里，让全镇上的圣人们吃些脏东西吧。”
吉姆佩尔被魔鬼引诱了。“好啦，吉姆佩尔，我想，对于他们加在你身上的全部羞辱，你已经报了仇。”傻瓜吉姆佩尔决心不再做傻瓜了，他要做一次聪明人，他要干一件漂亮事，“即使像吉姆佩尔这样的傻瓜，他的愚蠢也有个限度”。然而——
第七，“我意识到一切都处于危急关头。眼前踏错一步，我就会失去永生。”吉姆佩尔已经把复仇的面包烤好，忽然看见埃尔卡，她穿着尸衣。
她叫我：“你干了什么呀，吉姆佩尔？”
我对她说：“这都是你的错。”接着我就哭起来。
“你这傻瓜！”她说，“你这傻瓜！因为我弄虚作假，那所有的东西也就都是假的了吗？我从来骗不了什么人，只骗了自己。我为此付出了一切代价，吉姆佩尔。他们在这儿什么都不会饶恕你的。”
吉姆佩尔惊醒了。他把面包从炉灶里取出来，全部埋到院子里，他一生中唯一一件快要干成的聪明事也一起被埋掉了，因而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傻瓜吉姆佩尔，他一生的事业就是做一个傻瓜。但是，这件聪明事在“付出了一切代价”的埃尔卡看来才是真正的傻事，埃尔卡现在明白了：“我从来骗不了什么人，只骗了自己。”以前，拉比曾对吉姆佩尔讲过：“圣书上写着，做一生傻瓜也比作恶一小时强。你不是傻瓜。他们是傻瓜。因为使他的邻人感到羞辱的人，自己要失去天堂。”
吉姆佩尔回到家里，把他的全部积蓄分给了孩子们，离开了这个镇，到各地去漫游。
过了好多年，吉姆佩尔老了，白发苍苍。“我听到了大量的故事、许多谎言和弄虚作假的事情。”但是——
第八，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越来越懂得，实际上是没有谎言的。现实中没有的事情晚上会在梦中遇见。这个人遇到的事，也许另一个人不会遇到；今天没遇到，也许明天会遇到；如果来年没有遇到，也许过了一个世纪会遇到。这有什么区别呢？
吉姆佩尔经常梦见埃尔卡。她对我说些希奇古怪的话，讲些奇异的事情，回答我所有的疑问，她的话结果都是对的。我哭着恳求她：“让我和你在一起吧。”
她安慰我，告诉我要忍耐，这日子不会太远了。吉姆佩尔相信——
第九，毫无疑问，这世界只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但它同真实世界只有咫尺之遥。死神一到，吉姆佩尔就会高高兴兴地动身，去那个真实的世界，那里没有纷扰，没有嘲弄，没有欺骗。感谢上帝，在那儿，连吉姆佩尔都不会受骗。
2010-3-5
下面就是吉姆佩尔叙述的自己一生的行状，从童年到成年，然后结婚生子，一直到弥留之际，“死神一到，我就会高高兴兴地动身”……
“我究竟干了些什么傻事呢？”答案是：“我容易受骗。”
当那些喜欢作弄人的人发觉吉姆佩尔易于受骗的时候，“每个人都想在我身上试试他的运气”，而“我像一个机器人一样相信每一个人”。 吉姆佩尔的最大特点就是相信别人，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相信所有的人。
为什么要相信别人呢？吉姆佩尔有他的理由。
首先，凡事都有可能。比如，他们骗我说“拉比的老婆养孩子了”。我怎么知道是骗我的呢？这个事情是完全有可能的啊。而且——
其次，全镇的人都对我这样，使我不得不相信。如果我说“你们在骗我”，那麻烦可大了，人们全都会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你要把大家都看做是说谎的人？”那我怎么办呢？所以——
第三，我相信他们，至少对他们有点好处。我每次相信了他们的话，“这帮人又是笑，又是叫，又是跺脚又是跳舞”，开心极了。有一次我从学校回家，听到一只狗在叫，吓得拔腿就跑，却看见整个市场的人都在哈哈大笑。我怎么知道是有人学狗叫呢？再说这个人也学得太像了。何况——
第四，我相信他们，自己不会有什么损失。有一次，我在面包房里用铲子刮锅的时候，一个来买面包的学生对我说：“救世主来了，死人已经站起来了。”大家都说听到吹羊角的声音，有一个工人喊道：“吉姆佩尔，你的父母已经从坟墓里站起来了。他们在找你。”我虽然明白这类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过，但既然大家都在谈论，我还是匆匆忙忙走出去看个究竟。自然，大伙儿都笑坏了。但是，以前没发生过的事情并不意味着以后就不会发生，“我去看看会有什么损失呢”？再说——
第五，你不可能毫无损伤地过一生，这种事想也别想。当我想离开这儿到另一个城市去的时候，大伙儿都忙着给我做媒。女方叫埃尔卡，她不是一个贞洁的姑娘，但他们告诉我她是一个纯洁的女子。她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但他们说这是因为她怕羞，故意这样的。她有一个私生子，但他们告诉我，这孩子是她的小弟弟。他们拼命撮合，我不能轻易摆脱。不过，“如果这样对她说来是很好的话，那么在我也是愉快的”。
婚礼上很热闹，大伙儿可高兴了。我看见有两个青年抬着一张儿童床进来，我认识到我是在受人欺骗，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我损失什么呢？
婚后不到四个月，埃尔卡生了一个男孩。她告诉我孩子是早产的。我不相信，但她起誓赌咒，你很难不相信。我跟校长说起这事，他告诉我，亚当和夏娃之间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他们两个人睡到床上去，等到他们下床时，已经是四个人了。
我开始忘记我的烦恼。我喜欢这个孩子，他也喜欢我，我没有为此而厌恶埃尔卡，“她有何等的力量！她只要看你一眼，就能夺去你说话的能力。我喜欢她的每一句话，纵然她的话刺得我遍体鳞伤”。我拼命做工，挣钱养活他们母子。一个人总要干点什么，“肩膀是上帝造的，负担也是上帝给的”。所以——
第六，我决心永远相信人家对我说的话。不相信又有什么好处呢？今天你不相信你的老婆，明天你就会不相信上帝。
有一天晚上回家时，吉姆佩尔发现埃尔卡身边睡了一个男人，他很生气。“我需要的是发怒，可是那恰恰是我的不幸，我不能使这件事在我心里产生真正的愤怒。”他最终原谅了自己的老婆。“我是这样想的，谁也免不了有时候会犯错误。你活着，就不可能没有错误。”再说，既然埃尔卡否认这件事，那么也许我当时看到的只是一些幻象罢了，要知道，幻觉是有的，“要是真的这样，那我对她太不公正了”。
就这样，吉姆佩尔和他的老婆过了二十年，她一共生了六个孩子，四女两男。其间，各种传闻都有，什么样的事情都发生过，但是我既没有听到过，也没有看见过。我相信她，这就行啦。拉比最近对我说：“信仰本身是有益的，书上写着，好人靠信念生活。”
后来埃尔卡生病了，我为她花了很大一笔钱，但已经太晚了。临死以前，她把我叫到床边，说：“饶恕我吧，吉姆佩尔。”
我说：“有什么要饶恕的？你是一个忠诚的好妻子。”
她说：“想到所有这些年来我是怎样欺骗你的，我感到自己是多么卑劣啊。我要干干净净去见我的上帝，因此我必须告诉你，这些孩子都不是你的。”说完，她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变白了的嘴唇上留着一丝微笑，仿佛在说：“我欺骗了吉姆佩尔，这就是我短短一生的意义。”
办完丧事，一天晚上，吉姆佩尔躺在面粉袋上做梦的时候，恶魔来了，他说：“全世界都欺骗你，所以你应该欺骗全世界。”
“我怎么能欺骗全世界呢？”吉姆佩尔问道。
恶魔回答：“你可以每天积一桶尿，晚上把它倒在面团里，让全镇上的圣人们吃些脏东西吧。”
吉姆佩尔被魔鬼引诱了。“好啦，吉姆佩尔，我想，对于他们加在你身上的全部羞辱，你已经报了仇。”傻瓜吉姆佩尔决心不再做傻瓜了，他要做一次聪明人，他要干一件漂亮事，“即使像吉姆佩尔这样的傻瓜，他的愚蠢也有个限度”。然而——
第七，“我意识到一切都处于危急关头。眼前踏错一步，我就会失去永生。”吉姆佩尔已经把复仇的面包烤好，忽然看见埃尔卡，她穿着尸衣。
她叫我：“你干了什么呀，吉姆佩尔？”
我对她说：“这都是你的错。”接着我就哭起来。
“你这傻瓜！”她说，“你这傻瓜！因为我弄虚作假，那所有的东西也就都是假的了吗？我从来骗不了什么人，只骗了自己。我为此付出了一切代价，吉姆佩尔。他们在这儿什么都不会饶恕你的。”
吉姆佩尔惊醒了。他把面包从炉灶里取出来，全部埋到院子里，他一生中唯一一件快要干成的聪明事也一起被埋掉了，因而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傻瓜吉姆佩尔，他一生的事业就是做一个傻瓜。但是，这件聪明事在“付出了一切代价”的埃尔卡看来才是真正的傻事，埃尔卡现在明白了：“我从来骗不了什么人，只骗了自己。”以前，拉比曾对吉姆佩尔讲过：“圣书上写着，做一生傻瓜也比作恶一小时强。你不是傻瓜。他们是傻瓜。因为使他的邻人感到羞辱的人，自己要失去天堂。”
吉姆佩尔回到家里，把他的全部积蓄分给了孩子们，离开了这个镇，到各地去漫游。
过了好多年，吉姆佩尔老了，白发苍苍。“我听到了大量的故事、许多谎言和弄虚作假的事情。”但是——
第八，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越来越懂得，实际上是没有谎言的。现实中没有的事情晚上会在梦中遇见。这个人遇到的事，也许另一个人不会遇到；今天没遇到，也许明天会遇到；如果来年没有遇到，也许过了一个世纪会遇到。这有什么区别呢？
吉姆佩尔经常梦见埃尔卡。她对我说些希奇古怪的话，讲些奇异的事情，回答我所有的疑问，她的话结果都是对的。我哭着恳求她：“让我和你在一起吧。”
她安慰我，告诉我要忍耐，这日子不会太远了。吉姆佩尔相信——
第九，毫无疑问，这世界只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但它同真实世界只有咫尺之遥。死神一到，吉姆佩尔就会高高兴兴地动身，去那个真实的世界，那里没有纷扰，没有嘲弄，没有欺骗。感谢上帝，在那儿，连吉姆佩尔都不会受骗。
2010-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