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曹聚仁先生《文思》笔记之一

       曹聚仁先生的文艺随笔集《文思》，刚刚拿到手上，虽是小书，因为有不少关于文学的评论，颇有些意思。
 
    曹先生在《悲哀的表现》一文中，引用当时的名作《雷雨》以及诸多国外戏剧小说名作，认为无声乃悲哀极度的表征，比有声似乎更为感情深沉。我对他的这个观点极为赞同。曹先生接下来举例《水浒》，潘金莲毒死武大郎之后，干号了半夜，作者（《水浒》作者也）插注：凡世上妇人，哭有三样：有泪有声为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曹先生评论道：“以悲哀的程度言，有泪无声固然痛切，但无泪有声的干号，也可以说是更深的悲哀的表征。潘金莲的装腔，谓之干号，似乎不十分适当。”我对语言文字的渊源十分陌生，不知道干号在古代是何意义，只知道在当今，的确是有着假装悲痛实际上毫无感情可言的意思在内。《水浒》说潘金莲干号，并分析了哭、泣与号的区别，大概作者以为哭是等级最高的伤心，泣的程度稍微低些，而号似乎有些不痛不痒的味道。《水浒》作者应该是批评潘金莲因为不伤心于武大郎的死，故一丝眼泪也掉不下来，只是假模假式的装给大家看而已，曹先生对此应该也是了解的，否则也不会说潘“装腔”了。只是曹先生一时糊涂，竟将“无泪有声的号”看做悲哀的更深表征，实在荒谬之极。他已经忘了自己前面所说的话：有声音的哭泣虽然悲哀，但无声之哭才是更悲哀的表征。其实仅仅以实际生活来论，有声无泪也是十分虚假的痛苦，我们普通人都知道形容“有泪无声的哭”是干打雷不下雨，虚假之极，想必曹先生不会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我有理由怀疑曹先生是写作过于匆忙，而将有声无泪误做为“有泪无声”看待，故而认为“干号”是更深的悲哀的表征了。

    另：曹先生在后面《论著作》一文中提及清代学问大家，皆重视写作，不轻易下笔，即使下笔后，也不停修改润饰，力求用词之准确，曹先生在此基础上批评梁启超先生做《清代学术概论》，自属稿至脱稿，仅花费半月时间，且过后全无校勘，“古人当视为怪事”。现在我再来看曹先生的这本书，其实也略有同感也。

    又及：行文至此，又想起早前看过一则有关熊十力的读书轶事来：有一次，徐复观拜谒熊先生，请教应该读什么书。熊先生教他读王船山的《读通鉴论》。过了些时候，徐再去时，说《读通鉴论》已经读完了。熊先生问，“有什么心得？”徐接着说了他许多不同意的地方，熊先生未听完便怒声斥骂说，“你这个东西，怎么会读得进书！……这样读书，就是读了百部千部，你会受到书的什么益处？读书是要先看出它的好处，再批评它的坏处，这才象吃东西一样，经过消化而摄取了营养。譬如《读通鉴论》，某一段该是什么意义；又如某一段理解是如何深刻。你记得吗？你懂得吗？你这样读书，真太没有出息！”我之读曹聚仁先生的书，大概跟徐复观差不多，仔细追究起来，还不如人家徐复观正派。他是读书后思考出不同观点出来，从而衬托自己的的思考力量，起码他是有自己的思想。我则是找谬误出来，在别人错误的基础上显示自己观察的仔细，除了指出别人的错误，自己什么心得都没有。我看来更是没有出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