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再有“不合时宜”的坚毅

       王小波当年在匹兹堡陪李银河读书时经常请教许倬云。许倬云很欣赏这个人，但也曾语重心长地对王小波说，你还要炼字啊，你太浪费了。你看看张承志的《北方的河》，多好的文字啊。

    我看到这一段时，颇好奇，张承志的文字倒底有多好？张承志的名字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是在高中。一次我们的班主任高兴地宣布，你们师兄XXX在北京出版的诗集获得了著名作家张承志的好评，还专门写信给他表示鼓励。我当时知道的作家有蒋子龙、有张贤亮、有池莉、有莫言、有郑义，还真没太听说张承志，觉得老师是不是为了夸自己的学生而言过其实了。没想这一放就这么多年，错过阅读这本书最好的时机。

    为什么说是“最好的时机”？我一直认为在特定的时代、特定的主流话语方式下看特定的书会有特别的滋养和触动。而一旦远离当时的语境回头再读，更多的可能已是唏嘘。《北方的河》的语言是坚毅的、铿锵的、理想主义的，符合那一代人的审美趣味和生活体验，符合那个思想活跃、需要奋进呐喊的壮阔时代。书中的描写让我很自然地想起我的两个舅舅。他们在八十年代也是这么充满激情，也是这种说话和思考的方式。
 
    在那个时代，胸有抱负、但对前途有些迷茫的读者在看完此书后一定会从中汲取力量。这本书就是有这种魔力。显然，这种风格的文字在当下的中国已颇不合时宜。我们被机巧的、解构的、反讽的、中性的、割裂的、商业的话语方式和艺术形态所包围，对一切诗意和理想的遐想与坚持统统被讥为“傻”和“装”（shability and zhuangbility）。所以，我很能理解为什么在DOUBAN上关于《北方的河》居然没有评论，也没几个人对此感兴趣。但这不是70后80后90后的错，这是时代的选择，是对“不合时宜”的注脚。
 
    但我还是要徒劳地高声赞美《北方的河》，因为它的真诚！我能从文字中感受到张承志当时坐在桌边写黄河、湟水、永定河和黑龙江这些北方大河的澎湃激情和忘我，他是一古脑地把他妈的青春、爱情、事业、迷惘、奋斗以80年代男人的话语方式统统地渲泄在纸上，姿肆汪洋、一发不可收拾，把那些造作、俗艳的细腻和敏感全他妈地全他妈地淹死在大河中。《北方的河》中那些回城青年是实实在在地奋斗，是义无返顾的肉体和灵魂体验，是在死磕现实、死磕生活，并由其中得到升华。这难道不是就是一个完整的人有价值的终极体验吗？

    回到许倬云的评价，我想他对张承志的赞赏，一是出于张承志那种迥异于台湾和海外华文的雄健文字；二是被他的炽热的真诚所打动吧。

    其实在技术上，《北方的河》没有具体的情节和冲突，颇意识流，文字中多的是极个人的感受。我读了两页后，恍然觉得看到了加缪。尤其是作者一路搭车奔走于北方大河的那些人物心理和景物描写，和加缪《不忠的女人》中描写阿尔及利亚沙漠旅途有惊人的相似。再往后，人物对白中又有俄罗斯文学的影子。重点是，主人公喜欢人文地理这件事儿恰恰都是我喜欢的路数。
    
    所以我理解王蒙的惊呼，“至少三十年，我写不过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