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黄河岸边的味觉幻想

一湾河水,浑黄而平静;岸边的小镇在清晨或黄昏的日光里透着天然的古朴;坐在饮食摊前红漆剥落的桌子旁,要一碗用新麦做出的面食,烤一盘当地特有的风味肉串或蝉蛹,烫一壶老酒。小镇上的犬吠羊叫混合着人声……此中有真意味,大自在。我常常沉浸在这样的幻想中不能自拔,而所有这些被我称为幻想的东西都来源于一本书,古清生的《坐在黄河岸边的小镇上品饮》。 古清生的书我读得不多,这是最让我着迷的一本。当年古先生因《中国可以说不》而火起来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封闭在校园里的穷学生,奉行书非名著不读的原则。后来偶然翻到他的《漂泊北京》和《黄河弯黄河长》,感觉自身的气质与其文字有某种程度的契合,才开始关注起来。后来听说他搞美食文字去了,因为我对美食并不在意,无论薄汤陋食还是盛筵丰馔,我只关心饱与不饱,所以对他又渐渐淡忘了。而这一本《坐在黄河岸边的小镇上品饮》,古清生以随手拈来的轻描淡写和深厚文明背景下的民间风味彻底征服了我。 书中第二篇提到出魏氏熏鸡的聊城。聊城是我的故乡,黄河就丛聊城地区南部流淌而过。或许是生于乡下的缘故,我对聊城的魏氏熏鸡知之甚少,更无缘品尝。但对书中提到的另一种吃食——油炸知了怀有一种解不开情结。油炸知了香而不腻,焦嫩相济,令人百吃不厌。除了知了,聊城的夜市和乡下吃的更多的知了的幼虫。麦收后的傍晚,乡下常有孩子拿了手电在路边的树下或小树林里寻觅,看到地上有一个手指粗的小洞,洞口有一圈松松软软的土,附近的地上或者树干上肯定爬着一只知了的幼虫。雨后的傍晚会更多一些。把它们捡回,放到盐水里腌起来,想解馋的时候便炸着吃,记忆中是胜过一切的美味。后来,城里的饭店下乡来收,五分钱一只,拿到城里炸了,放上佐料,十几个拼成一盘,可以卖到五块钱。古清生在聊城的夜市上拿它就饼吃。古清生到阳谷的时候一定要吃炊饼,炊饼是不是武大郎那个时候的样子已无关紧要,吃法也近乎简陋,毫不在乎,但古清生总能吃出情怀来: “吃炊饼不用菜,可以喝汤,或就凉白开吞咽。咀嚼时,有芝麻的破碎声,芳香漫溢……” 很长时间我都认为,这些流传于民间的风味既上不了席面,又不足以文字渲染。但古清生随黄河自由行走,勾勒的大多是这些所谓“陋食”的百味图。这些黄河两岸的风味吃食被他信手拈来,稍为组织,文字虽轻描淡写,不事修饰,字里行间却生出色香味美来,充分调动起我所有的感官,令人齿颊生津,恨不得即刻启程,按图索骥地前往品尝。 前一段时间去西安,我被人邀去古城一家泡馍名店:精致的瓷碗,精致的馍,精致的佐餐小菜,近乎精致的进餐程式……一切不像吃一大碗羊肉泡馍,而仿佛是在欣赏一件流光溢彩的宝器;小口品尝(在那样的场合大口吃好像是要被人耻笑的),索然寡味,失望之余便想起古先生带着饥肠与疲惫在临潼的地摊儿上吃的那一碗羊肉泡馍: “硬面炕得两面焦的大炕饼,有黑糊没芝麻,厨师用巨大的冷黑色的铁刀嚓嚓嚓沙尘暴般的砍,装一小锅,抓一长柄铁勺,从大铁锅舀起数勺羊肉汤,复抓了两撮牛羊肉片,投小锅里略焖片刻,起锅,添在一只大陶钵里。投一撮香菜。……味道浓郁得很,好一大钵老陕土腔土调。” 这些文字透着馍本身的麦子香味,透着一种西部黄土地特有的猛烈的牛羊肉闷香。因为这样的吃食,你知道了黄土高原的存在,你能在这地摊儿旁嚼出略带尘腥的黄土文明的滋味来。 天下美食何意?或许古清生在有意无意之间,用一种平民化的情怀,借一种风雅的形式,提升了这些民间风俗吃食的层次,付之于文化的内涵。阅读之间,让你恍惚于天下吃食本没有美陋之分,性情使吃食成为美味,吃食因性情而凭添许多牵肠挂肚的精神意蕴。黄河因为流传千年的民间吃食而变得更加具体、更加丰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