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本艺术史书籍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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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布里希(E.Gombrich)的《艺术的故事》和《加德纳世界艺术史》 是两本异曲同工的书籍。《加德纳世界艺术史》是靠一个群体来完成世界艺术史编写的,有点像一本教科书。读过教科书的人都知道书内观点折衷,是"群策群力丶集体智慧"的体现,四平八稳。教科书所传授的更多是客观的知识,折衷的观点。探讨性或开创性话题不足。贡氏《艺术的故事》却由其一人完成的,更像一本专著,不但阐释了艺术发展脉络,而且还代表了作者本人的艺术研究观点。 故尔,我对这两本书的看法也就有所差别。《加》里的多数人很少阐述个人意见,而后者《艺》却完全是个人观点的表达。打个不太合适的比喻,《加德纳艺术史》像五星酒店餐厅的一碗阳春面面,每个人都会觉得能吃饱吃好,吃饱吃好了,但面的味道可能不尽兴;而贡布里希《艺术发展史》却像加了极端味道的面,吃面者就会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反映,如果是喜欢吃辣,他吃了面后,不但吃饱吃好,还会尽兴、酣畅淋漓,大有回味;而对于像不喜吃辣的人,不但没有酣畅淋漓,甚至连饱都谈不上,因为它不对味道、不合口味。 客观事实是,就像仍然有好多人喜欢吃辣子面一样,贡布里希《艺术发展史》始终历久不衰,几十年间16次修订更改。我手头的这个本子是PHAIDON(费顿)出版社2009年的再版(费顿是苏格拉底一个学生的名字,这家出版社以出版 艺术类图书为长),而贡布里希先生在2001年11月3日以90多岁的高龄辞世。作者已逝,其著能被再版,说明贡布里希的观点被传承了下来。贡布里希代表的是不同艺术史观点中的一种,正如他的艺术史研究观点认为:艺术史对于艺术家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增加艺术评论的能力。贡布里希的这本书所增加的就是这种“能力”。像辣椒增加了面食的特殊味道那样,贡布里希提供了艺术评论的一种观点。因此,对《艺术发展史》这本书的非议也就犹如不喜欢吃太辣口味的人。非议无妨贡布里希对艺术史研究的贡献。贡布里希是一个艺术史家,而艺术审美和鉴赏,乃至由此所产生的研究本来是见仁见智的。赞成或否定贡布里希纯粹是个人艺术主张的事情。 两本书都具有的最大的共同特点就是:都不再把艺术史仅仅当作欧洲艺术史来书写。这是长久以来艺术欧洲中心论的突破,也是世界艺术研究的进步。仅就这一点来说,我个人直观上认为《加德纳世界艺术史》比 贡氏《艺术发展史》走的更快。比如,从两书的内容分布来说,欧洲以外艺术所占分量前者比后者更多、更广泛。形成这一局面的原因我认为很现实,即个人行为能力与集体能力的差异:贡布里希靠一人力量和学识来完成书写,而《加德纳世界艺术史》却是由一个班子一
——个不断更新的编写班子,来不断完成和更新。贡布里希先生出生在1909年,着手写本书的时代似乎也就是在上世纪3、40年代(有点记不清了),《艺术发展史》的写作、修订和再版过程贯穿于贡布里希先生的终生,但当一个人的体力和精力已经无法达到的时候,面对新的材料、新的发现要再次修改、完善、更正和提出新的观点,乃至执笔书写自己著作,就有点勉为其难了。当Gombrich辞世时,这本书也就是最终完成了。而《加德纳世界艺术史》则不然,从1926年首版后也是不断修订,而今书籍的首创编写者早也作古,但不妨碍书的不断修订编写和完善。因此《加德纳世界艺术史》是仍然在不断完善、不断修订的。 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两本书不管是靠一己之力或是群体的力量,都是在半个多世纪期间反复修订、删削、增加甚至订正或更改观点完成的。欧美洲出版界这种持之以恒,靠数十年不断“微调”而使一本著作逐渐达到尽善尽美的作风在当今国内出版社或作者间似乎少见。国内出版社对于相同题材的选题大抵要隔几年就要推倒重来;而作者则书一出就不在打算修订观点,即使修改也是缝缝补补,像女人脸上的化妆品,换个牌子,而内容大抵像女人的脸,还是那个样子,甚至越来越老,直至被别人推倒重来。 对于学者来说,提倡终其一生为人类提供一本有用的好书,一个出版社亦然。贡布里希先生做到了,《加德纳世界艺术史》的出版者也做到了。我认为,读《加德纳世界艺术史》是了解和掌握艺术发展的绝佳教材;而读贡布里希《艺术发展史》则可以潜移默化地明白艺术发展的好多规律。 2010年5月28日
附:
《<艺术的故事>笺注》的故事
豆瓣上有这本书,我也就随手勾划一下,表示读过。
手头这本书是广西美术出版社2011年7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严格地说。我阅读的并非这个版本,而是快20年前另一个版本的注释部分。广西美术版整理了当年那个版本的注释,并把它结集单独出版。整本书40万字左右,看了这个数字我才感觉吓一跳,40万字抵得上一个学者的一部著作,难道我当年也同样抄录了这几乎40万字?翻译这活本来就是吃力不一定讨得好的活了,给被翻译的著作加写笺注简直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而且这种活也绝非一流裁缝愿意做的。不知道著译者范景中先生怎么愿意花这么大功夫去“写”这么一本书?这个版本是怎么出现的我不知晓,但内心里感觉还是读者们需要促成,这么枯燥的小众化东西,没有读者群体的背后支撑,是难以出版的。
还得从英国艺术史家贡布里希(E .GOMBRICH)那本《艺术发展史》(《STORY OF ART》,又译《艺术的故事》)联系起来了。但我只能从个人读者角度所知道的片段说说。
我是1996年见到《艺术发展史》这本书,天津美术出版社出版,版权页标识的出版时间是1992年4月。当时国内类似的翻译著作并不多。今天看这个版本说实在的,可能是基于当时国内的印刷技术决定,印刷质量并不好,内文纸质不同,黑白的图版把读者变成“白内障”。视觉艺术类的图书如果过于忽视图版的清晰程度和美观性,就是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当时读那本书的时候感觉就是“以其昏昏、使人更加昏昏。”
而我觉得有意思的是看书后边的笺注,读着读着就兴趣来了,从那里我学到那么多欧洲绘画的术语、掌故、来历、演变和发展,也知道了欧洲艺术的基本门类。比如在中国并不以为是艺术门类的建筑在欧洲是艺术的主要门类之一,再比如非西方艺术包括些什么、透视法怎么演变来的。我也知道,贡布里希的原文译本里肯定说的是这些,但作者思维与中国读者有很大差别,在表述上与中文作者也完全不同(学过英文的读者都知道中文和英文句型在结构上的差别非常大),这些差别造成了作者与阅读者或多或少的“隔阂”。(这种隔阂是绝大多数翻译书籍共有的。我最近在读高居翰的《画家生涯》,感到译者似乎不会说中国话了)。我把笺注大致读完一遍后,心里隐隐有种希望,如果今后能看到彩色插图的版本那就好了。对于天津美术出版社的这本书,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范景中先生的这些笺注。
再看到彩色插图本《艺术的故事》是在2000年,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版,版式选择了当时台湾艺术类书籍的流行版式,左页右侧和右页左侧留出很大空白,我知道,这是给深层次阅读者留出眉批、夹住的地方,深深为这种人性设计叫好。值得说的是其中插图,制版精良、套色准确、电子分色十分接近于原作,因此我认为三连这个版本是当时国内美术史类书籍的印制最佳者。
遗憾的是没有范景中先生的笺注,私下觉得这给三联版书籍带来不少逊色。我当时用了一种笨办法,把天美版的笺注和三联版的译本对照阅读,先把出现注释的句子或段落找出来,标注上记号,读到这里时,就拿出笺注看一遍,并将其摘要记录在原文书眉或左右两侧。真正记录时发现,范景中先生的笺注居然精要到几乎无法再简练的地步。除了一些涉及非英语单词、语句或段落(涉及法语、意大利语、希腊文等)以及引用原版书籍信息的笺注我不感兴趣,其他笺注我居然基本是完整地誊写抄录在三联版的译本上。那次阅读叫我想起大学时学古汉语,文言文固然重要,但书下侧的注释似乎更吸引人,如果读原译本是一种学习,那看这种笺注就是将原译文的高度拓展。
贡布里希这本书针对的是各国读者群体,而范景中先生的笺注则是充分考虑国内读者的思维、阅读心理以及知识结构情况,静下心来给真正的阅读者“量身定制”出来的。整个“砖头”啃下来用了好几个月时间,就是一次美术史的饕餮,无疑范景中先生的笺注帮里我大忙。我仍然遗憾于这个版本没有将这部分笺注收录进来。笺注实质上已经成为这本书的有机组成部分,是拓展欧洲作者与中国读者知识交流的路径。离开这部分笺注,部分原著译文的阅读是费解的。
直到近几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再次出版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时,仍没有范先生的这部分笺注,不得不说这仍然是一个遗憾。而出版社责任编辑慧眼看出了这部分笺注的价值所在。力促范先生重新整理。于是这部分笺注终以单独成册的形式出现,就是眼前这本广西美术出版社版的《<艺术的故事>笺注》。
这本书可以说是朴实无华的代表,再次映证范先生做事的低调。封面简单得几乎没有颜色、没有图案,书名低调地印在封面右下角。内文40万字中不附带一幅插图,全部是文字,叫你的视觉感到疲劳的枯燥的文字,那纸质似乎也并不好,就是一般的书写纸。但《笺注》所有这些形式,都是艳丽之后的一种质朴,试想,《艺术的故事》已经搞得那样精致了,这个《笺注》何必再在形式上锦上添花?想必真正的阅读者并不会专注于形式,其内容的丰富和有助于阅读才是《笺注》的价值所在。
2012年5月6日
针对《艺术的故事》再说几个个人观点:
1、天津美术出版社的《艺术发展史》不是盗版。网上多数认为这是个盗版,实际上是人们不晓得中国版权发展演变过程。我曾在新闻出版部门呆过,说说版权演变还是清楚的。1978年到1992年是中国版权发展的市场化前期阶段,当时国内已经有了相关版权管理的相关规定,但各出版社执行差别很大,不问版权随意出版西方港台图书是普遍做法。因为无法,所以也谈不到违法。1992年10月中国参加《伯尔尼公约》是一个区分点,从那以后的非大陆版权问题有了可遵循的依据,而天美的这个版本版权标记是在1992年4月,也就是中国加入《伯尔尼公约》之前,所以并不算违法。用当下法律约束以前行为是错的,法律从来不追究以前的事情,所谓“既往不咎”,如果较真,只能说当时的中国大陆在版权管理上是无据可循的。
我个人觉得,天津美术出版社的那种做法就是当时所有出版社的做法,根本没错,所以并非盗版,而这个社选择出版这本书无疑给当时的学艺者提供了一个知识来源。虽然印刷不怎么样,但当时所有艺术类书籍印刷都也不怎么样,中国青年出版社的《剑桥艺术史》当时虽然精装,现在反过来看不也是“不堪卒读”吗?否则钱乘旦也不须再找好点的出版社印刷重版再印了。当时背景和物质条件下这些出版社的做法,其历史功绩是不允许埋没的。
2、贡布里希原作与范景中译本:
网上基本一致对这本书一边倒地好评,但也有不同声音,认为贡布里希写的太粗浅,没那么大的作用吹嘘,范的译本也水平一般。贡布里希从来没吹嘘过他写的是专门的著作,他的出发点本来就是要普及艺术的,因此他也没用专业的笔法阐述,要知道大家写小文章普及作用是非常厉害的,有几个人是艺术家?但有很多人却喜欢艺术。贡布里希写这个书是给后者的,他根本没准备当成严谨的学术著作来写(但不能说写作不严谨),所以也无需用专家般探寻的眼光挑刺。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和东北二人转晚会的受众是不同的,不可能叫前者演出满足后者受众的效果。如果说看他的学术著作可以找《秩序感》等等那些。
而范景中先生的译本,我认为也是非常精到的了。尽管范先生说现在要是再译还可以再轻松些,但我认为即使这个译本也是其他好多艺术类书籍翻译者无法企及的。这种感觉只有在你大量阅读翻译本才能感觉。我这里提供几个非文学类翻译版本,大家可以试试:高居翰《画家生涯》,谢和耐《蒙元到来的前夜》,《牛津西方艺术史》,中国建筑出版社《古典与现代艺术书系》。最典型的是丹纳的那本《艺术哲学》,傅雷译本和林林总总好几个译本水平差别如若云泥,孰高孰低,立刻可辩。如果范景中这个译本不行的话,我还没看到有谁译的更好,或者说所谓当下多数翻译家已经沉不下气搞翻译、加笺注了,可能早就浮躁的去炒作或SHOW 自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