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莱堡和狗镇无处不在

有多少人会因为喜欢一本书而去看他的影视版本呢？我要说，不多，起码没有因为喜欢一部电影而去买书来看的人多。以我的个人经验而言，几乎没有一部影视作品能够完全凝练出原著的精髓，并以更丰满的形式展示给观众；最多无限接近，却永远无法达到。这是第七艺术的遗憾，却也正是文学作品的独特魅力所在。在即将过去的这一年里，国内影院大片不断，票房不错却好评寥寥。与之相反的是一部小成本影片——《天狗》，这部获奖颇多的电影在电影院里备受冷遇。当然这不算是什么新鲜事，更何况是在中国。我看了这部片子，然后去买了这部片子的原著《凶犯》，作者张平。
 

张平不是个陌生的名字，作家出版社在这本《凶犯》的封一上用了一百多个字来介绍这位著名的反腐作家，列举了他出名的作品和所获的奖项。有意思的是，这一百多个字中，并没有《凶犯》的身影。这是一本寂寞的书，默默无闻了十五年，直到被改编成《天狗》这部电影才开始为人瞩目，这与张平其他小说的境遇迥乎不同。而这种境遇又是在情理之中的，这本书里有着张平的小说中不多见布局技巧和细节勾勒，可富于商业噱头的“卖点”却很少。正因为如此，我们可以这样说，这本书是张平这十五年来所写的最好的一本书。
 

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在一个依靠偷伐林木致富的村庄里，来了一名新的护林员，名叫狗子。村民们按照惯例开始以各种方式贿赂狗子，偷伐林木团伙的首领“四兄弟”甚至把他请到饭桌上开诚布公的谈彼此如何分成的条件。四兄弟和村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没了一条腿的复转军人，这个拉家带口的战斗英雄，这个身据肥缺的护林员，居然拒绝了他们所有的提议，而他的理由居然是人要光明正大的活着。从此之后，从村民到村长，全村每一户人家都对狗子关上了大门，四兄弟甚至霸占了全村唯一的一口水井，让狗子只能以喝汽水度日。没有人希望他光明正大的活着，同流合污的活着或是光明正大的死，这是四兄弟给狗子的选项。终于，在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狗子在四兄弟谋划的一次围殴中身负重伤，他拖着一条断腿，一只断臂以及满身的伤口，爬回护林员的小屋，拿了那把自卫用的老枪，又爬回到四兄弟的家里，一枪一个，结果了四兄弟的姓名，而他也不治而亡。
 

在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里，真正的主角不是坚忍不拔的狗子，也不是怙恶不悛的四兄弟，而是那些村民们。正是对村民这个群落的关注和描摹，使得《凶犯》这部小说有一种非同一般的感染力。这是一个百十来户的小山村，鸡犬相闻，声气相和。村民看上去都是那种最纯朴最典型的中国农民，有着木讷腼腆的神情，敦厚羞涩的笑容，和顺恭敬的姿态。然而，他们是偷伐山林不劳而获的主力，他们是知情不报隔岸观火的看客，他们是助纣为虐殴打狗子的帮凶，他们是装聋作哑甘作伪证的骗子。那些张敦厚羞涩木讷腼腆的笑容无处不在，笑容背后却全是无法想象的冰冷和残酷，懦弱和丑陋。对于村民来说，没有正义，只有利益，没有正路，只有财路。面对一个想要光明正大的活着的狗子，村民们愤怒的质问他：你怎么就是这么一个人？！
 

马克吐温写过一部短篇小说，叫做《败坏了哈德莱堡的人》，卡尔维诺称许它为马克吐温最好的短篇。哈德莱堡小镇上有十九户德高望重的人家，他们看上去举止不俗，品行高洁，整个小镇也安静祥和。可从天而降的一百六十磅黄金打破这祥和的假象，充斥着自欺欺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闹剧在小镇上演，不可败坏的美德在黄金面前一文不值，不可败坏的名声也在一夜间烟消云散。丹麦导演拉斯·冯·提尔在2003年拍过一部片子，叫做《狗镇》。故事发生在一个闭塞贫穷的小镇，小镇上的人们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忽然一个被通缉的女孩闯入他们的平静生活，请求在狗镇避难，小镇的居民集体表决后留下了她，前提是她要以无偿的劳动来换取留下来的权利。从此，小镇的居民将收留她作为莫大的恩惠，向她索取越来越多的回报，从看小孩儿到做爱。她试图逃走，帮她出逃的人却只是搞了个原地绕圈的小把戏，只是为了在她的肉体上寻求点刺激。出逃未成的她被锁上铁链，成为一名屈辱的奴隶。
 

人性本善还是本恶，这恐怕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不想说人性的善恶就看摆在面前的利益有多大，毕竟还有狗子这样的人存在，毕竟还有能够正大光明的活着的人们。我想提醒你的是，假如有一天，你来到了一个山清水秀与世隔绝的村落或是小镇，遇到了一群善良质朴品行高上的人，说真的，还是留个心眼比较好。桃花源无迹可寻，哈德莱堡和狗镇则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