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与恩典有关的独角戏

关于易卜生的《培尔.金特》，我想这并不是一个下午的偶然事件。就像它的作者早就写好了这篇预言，在百年之后仍旧寻找着培尔.金特一样的人。

培尔.金特这个名字，成了放逐与救赎，罪人与恩典的最好的代言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败家子，内心里看上去豪气冲天但实际上却是空无一物的外国阿Q，当过穷人，当过有钱人，当过假先知，当过疯人院里的疯子们膜拜的“国王”（这倒也成就了他一直想成为国王的梦想）。他满口漂亮的假话，欺骗并且抛弃了喜欢他的姑娘。他用谎言送了母亲人生的最后一程，也用谎言差一点将自己变成了妖魔鬼怪们的直系亲属（山妖国王曾想纳他为女婿）。他倒卖黑奴获取钱财，往中国贩卖偶像也运送牧师，他的财富曾在瞬间跌入海洋，他也在各种各样的失败经历中屡次重新站起。即使是承诺，对他而言也只是无法恪守住的自我安慰——他把这一生中唯一爱过的女人，孤零零地留在了深山的一座小木屋中，他对她“马上就回来”的应许，直到两人几十年之后变成了老妪与老朽才变成现实。

到了人生的最后关头他才发现，他一直在欺骗自己。当死神的奴仆要收取他灵魂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想就此乖乖地下地狱，但就如同债台高筑的赌徒，该拿什么去偿还那永远都还不完的债？更何况他已经没有任何筹码。

当他走回那亲手所造的木屋后，想向里面的爱人宣告他的罪孽。但那位一直居住在木屋里的老姑娘索尔维格，拄着拐棍拿着圣经，摸索着走向他，温柔地向他宣告：你是我唯一所爱的，你什么罪孽也没有造。培尔问她：那个期待中完整的、真实的自我去了哪里？她却用无条件的爱赦免了培尔那故作聪明的谜题，打碎了他最后一丝隐藏的骄傲。培尔哭倒在女人的怀中，说他自己如同在母亲的怀里一般。他问她这个正在哭泣孩子的父亲在哪里？女人说，听了母亲祈祷就赦免了他的那位，就是他的父亲。

于是，虚伪的人性消失不见，哪怕只在最后一刻才能闪现出人生的光辉。诚然，这是一张关于真实与虚伪的内心问答卷，每个人都会不自觉地对照着里面的内容去搜索一下真实的自己，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愿意照着标准答案来纠正错误。

的确，我们都觉得活的很像自己，但其实我们都只是外表尽量看起来很像自己的另一个自己而已。我们在幡然悔悟我们的“罪”的时候，也在自己的世界中酝酿着一场关于犯罪与赦免的追逐游戏。我们在利用恩典来获得的那份安慰，致使我们的生命变得更为廉价。关于真面目的论说，当然，无论是保持正确的真面目，还是错误的真面目，都可以称之为真面目——但关于真假之分的结果，我们就要在某个警醒的时间里寻找出路，不然后脑就会感觉抽冷子了。但殊不知，我们那毫无顾忌、近乎破碎的一生，却成就了上帝最美好的旨意；就是那被我们常常藉着用来安慰自己的恩典。

我们死不悔改的个性，就是要弄明白为什么要恩典，而却忽略了我们没有救恩该怎么办。

结果是，我们与死神要在哪个十字路口见面呢？或者说，该保持哪一张面孔在十字路口相见呢？我们那隐藏在心中的培尔.金特，究竟该何时在显现出来之后，跪倒在上帝的面前？

就像培尔.金特在内里的挣扎中说道：

悔改？得要好多好多年才能走通这条路。人生会变得虚空，纯洁的和美丽的将被毁灭。我能把那些碎片再拼起来吗？一只小提琴坏了可以修补，钟表就不能修补。倘若你要保持田野里的青翠，你就不可在上面践踏。

培尔.金特啊，你犯的罪都属于轻举妄动。培尔.金特啊，可是有关你一切的过犯都在耶稣的救恩之爱中渐渐消融。

我合上了最后一页，同时按下了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的最后一曲，欢快的节奏一下子扫荡了空气中凝结的安静。窗外那一道阳光如常地射进来，如同照在年老的培尔.金特的肩膀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