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同一個月亮

從哪時候開始的？豆瓣也成了版本學家。它能把你寫的書評自動穿越到此書其他古今版本、港台版書、中西譯文的書評區內。基本上我支持這項穿越功能或說通航政策。不過有時候看到書評在意想不到的平行宇宙裏赫然出現，仍然心裏發毛甚至橫生醋意。怎麼書評竟然變成了脫離控制的無人太空船，在書海星河中自在遨遊，任意出入蟲洞。我這個作者都辦不到啊你書評怎麼可以，好不讓人妒羨！

如果只是發毛吃醋倒也不算什麼。可有些時候簡直毛骨悚然。好比說：甲乙倆版本雖然同個源頭，但演化得已經面目大相逕庭，我評的是甲版本，文責也只能負責到它，可書評卻跑進乙版本的陣地，乙版本也意外地被我雨露均霑。這就恐怖了，我可不是到處留情的人啊。

因此，如果可能，我在此誠摯地建議豆瓣多給我們書評人一項功能，多給我們一條狗鍊來拴住這些兇猛的書評：讓我們可以選擇讓書評「只發表」在「當前」的版本之下，或者「不發表」在「某些特定」的版本之下。古人說「以免謬種流傳」，就是這個意思。

當前所評的書，The Moon is a Harsh Mistress，台譯本，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台灣貓頭鷹出版社2009年10月的譯本，取名《怒月》（譯者給的原名是《寒月‧厲婦》），四川科技出版社2004年的譯本，叫它《嚴厲的月亮》。譯筆誰高誰下姑且不論，但這兩個譯本我看是不能共存的，就像香港和新加坡絕不是同一個地方。大陸譯本對原書搞了大陸漂移，但挪移對象據說只涉及地理空間。台灣譯本的偏移卻明顯深入了角色的內在。在台譯本裏，書中人物的言談心理已被cyborg式的改造，「露娜仔」經常一口台腔台調，「地球蛆蛆」則是官話連篇。譯者毫不掩飾他的政治立場，而其精神層面的激進程度似不下於那些高唱「咱欲出頭天」（We Shall Overcome）的月亮人。這樣兩個貌異心也不同的譯本都能拉到一起認做一家人分潤共擔評論的毀譽；豆瓣的胸襟也實在太寬大了。

台譯的《怒月》讓我一瞬間也有了穿越時空的錯覺：它把我帶回到了梁啟超高呼「小說救國」而倡用常帶感情之筆尖孳生東西洋小說「豪傑譯」的時代，甚至是馬丁路德開始用德語方言翻譯聖經的時代。眼看著台灣文學義無反顧地走向一去不回的宇宙殖民太空船，我們這些老派的書評家只能合掌祝福，祝福你們，旅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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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月25日 補記一句：把We Shall Overcome譯成「咱欲出頭天」（咱們要混出頭），台灣基督教長老教會早行之有年，倒不是本書譯者的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