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人的浪漫与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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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对于沈从文的印象只有两个字——“乡土”，也许是因为他所构建的“湘西世界”的神秘与落后，也许是因为他是汪曾祺笔下那个“实在不大会讲课”的小学学历的大学教授，而沈从文自己也说过“对我自己的作品，我比较喜欢的还是那些描写我家乡水边人的哀乐故事，因此我被称为‘乡土作家’。”
想来，沈从文的“土”跟老舍的“俗”还不一样，老舍笔下的“市民世界”是北京的生活苦乐，下笔皆是老北京的人情物景，是皇城根下的底气和礼数。老舍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听过一段老舍当年讲课的原音，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就连冰心提及老舍自沉于太平湖一事时也说：“我觉得（老舍自杀）很可能，因为他这个人脾气很硬。我总觉得他一定会跳水死，他小说死的人差不多都是跳水。”而沈从文则不同，他的性格就像是延绵湘西的那条沅水，他自己在散文《一个传奇的本事》中也提到：“水的德性为兼容并包，从不排斥拒绝不同方式浸入生命的任何离奇不经事物！却也从不受它的玷污影响。水的性格似乎特别脆弱，且极容易就范。其实则柔弱中有强韧，如集中一点，即涓涓细流，滴水穿石，却无坚不摧。水教给我粘合卑微人生的平凡哀乐，并作横海扬帆的美梦，刺激我对于工作永远的渴望，以及超越普通个人功利得视，追求理想的热情洋溢。”
在老照片中看到的沈从文的确是斯文、柔弱的，但是他的墓志铭却是表侄黄永玉亲笔写的“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颇有豪气。然而，历经一生，这个湘西声名显赫的靖军将领的后代最终没有战死沙场，却是以作家的身份回到了故乡，为后世留下了一篇篇行云流水的游记。
沈从文的散文集《湘西》在沈从文口中更像是旅行者的指南手册，在我看来，却是其“牧歌式”乡土小说的蔓延，少了分凸显主题的悲情，多了分湘西农家人的浪漫、质朴。
《沅陵的人》中种菜园的周家夭妹，性格好繁华、长相风流俊俏，被武装喽啰的团长抢进山里，依然从容地说：“你抢我，把我的箱子也抢去，我才有衣服换！”
团长问：“夭夭，你要死，要活？”
女孩子想了想，轻声的说，“要死。你不会让我死”
团长笑了，“那你意思是要活了！要活就嫁我，跟我走。我把你当官太太，为你杀猪杀羊请客，我不负你。”
女孩子看看团长，人物实在英俊标致，比成衣店学徒强多了，就说：“人到什么地方都是吃饭，我跟你走。”
看到此处，不禁莞尔，这个夭夭不比《长河》里的夭夭，也不比《边城》里的翠翠，竟也直率得可爱，湘西苗家女子的纯情、美丽跃然纸上。说来惭愧，没有读尽沈从文的所有作品，这里只能引用钱理群的评价：“沈从文的女性形象柔美如水，这种生命形式可以用‘恬淡自守’来加以概括。”而这“沅陵县人物之一型”周家夭妹似乎跳脱了沈从文小说的女性形象的典型，也依旧是湘西人眼中美的化身吧。
在沈从文笔下，沅陵是湘西受外来影响较久较大的地方，城区教会的势力造成了一批吃教饭的人物，蛮悍性情因之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是一点青年会办事人的习气。也许这种风气下长成的沅陵周家夭妹比凤凰苗区少女来得更加热情开放，而在《凤凰》中，沈从文带领我们揭开苗家女子放蛊的神秘面纱。
蛊在湘西是与巫、少女落洞致死同源而异流，都源于人神错综，一种情绪被压抑后变态的发展，因年龄、社会地位和其他分别，穷而年老的，易成为蛊婆，三十岁左右的，易成为巫，十六岁到二十二三岁，美丽爱好性情内向而婚姻不遂的，易落洞而死。
原来以为放蛊是苗族人自愿并且引以为豪的“职业”，却不知道竟是“迫不得已”，“大多数本人平时为人必极老实忠厚，沉默寡言。常突然发病，卧床不起，如有神附体，语气神气完全变过。或胡唱胡闹，天上地下，无所不谈。且哭笑无常，殴打自己，长日不吃，不喝，不睡觉。”当个“草蛊婆”竟是病态所致，总觉得十分不忍，而传说中的落洞更是人神错乱的悲剧了。凤凰的地方习惯是女子在性行为方面极端压制，成为最高的道德，这种道德的形成与湘西地区的军人统治相关，如此民风之下，富于情感的聪明的未婚女子平时贞静自处，情感热烈不外露，却多于幻想，自以为某一时无意中从某处洞穴旁经过，得到洞神垂青，因而更爱独处，甚至自言自语，常以为那个洞神已驾云乘虹前来看她，最终郁郁而死，家中人无可奈何，只以为女儿被神所眷爱致死，料不到女儿因在人间无可爱悦，却爱上了神，在人神恋与自我恋情形中消耗其如花生命，终于衰弱死去。
这就是生活在湘西女子真实的人生状态。这方土地上有桃花源般的山水，有延绵湘西的沅水，有豪华阔气的“洪江油船”，有被迫落草的匪徒，也有这般被迫放蛊惑的多情女子。在沈从文的小说世界中，“湘西”所能代表的健康、完善的人性，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人性的人生形式”，正如他自己所说：“我只想造希腊小庙”，“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然而又是在沈从文的笔下，我们看到了另一个更为真实的“湘西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年轻的姑娘被团长所掠，12岁的小女孩被军官用2块钱引诱破身，二十几岁的未婚少女追随神明，落洞而死。
与喧嚣的都市社会相比，浪漫与悲情共存的湘西无疑是纯净的，甚至是落洞而死的少女也是执拗地相信世间不能获得的真爱在神界中能够得以实现，对于这样的一片土地，沈从文心心念念，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还留下了要将骨灰洒入故乡母亲河的遗言，这样一个或平和、或不安分的作家从容走完了一生，而一条从湘西凤凰流淌而出的河水，或湍急飞溅，或舒缓漫溢，带着湘西人的浪漫与悲情，流进了生命的浩淼与永恒。
想来，沈从文的“土”跟老舍的“俗”还不一样，老舍笔下的“市民世界”是北京的生活苦乐，下笔皆是老北京的人情物景，是皇城根下的底气和礼数。老舍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听过一段老舍当年讲课的原音，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就连冰心提及老舍自沉于太平湖一事时也说：“我觉得（老舍自杀）很可能，因为他这个人脾气很硬。我总觉得他一定会跳水死，他小说死的人差不多都是跳水。”而沈从文则不同，他的性格就像是延绵湘西的那条沅水，他自己在散文《一个传奇的本事》中也提到：“水的德性为兼容并包，从不排斥拒绝不同方式浸入生命的任何离奇不经事物！却也从不受它的玷污影响。水的性格似乎特别脆弱，且极容易就范。其实则柔弱中有强韧，如集中一点，即涓涓细流，滴水穿石，却无坚不摧。水教给我粘合卑微人生的平凡哀乐，并作横海扬帆的美梦，刺激我对于工作永远的渴望，以及超越普通个人功利得视，追求理想的热情洋溢。”
在老照片中看到的沈从文的确是斯文、柔弱的，但是他的墓志铭却是表侄黄永玉亲笔写的“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颇有豪气。然而，历经一生，这个湘西声名显赫的靖军将领的后代最终没有战死沙场，却是以作家的身份回到了故乡，为后世留下了一篇篇行云流水的游记。
沈从文的散文集《湘西》在沈从文口中更像是旅行者的指南手册，在我看来，却是其“牧歌式”乡土小说的蔓延，少了分凸显主题的悲情，多了分湘西农家人的浪漫、质朴。
《沅陵的人》中种菜园的周家夭妹，性格好繁华、长相风流俊俏，被武装喽啰的团长抢进山里，依然从容地说：“你抢我，把我的箱子也抢去，我才有衣服换！”
团长问：“夭夭，你要死，要活？”
女孩子想了想，轻声的说，“要死。你不会让我死”
团长笑了，“那你意思是要活了！要活就嫁我，跟我走。我把你当官太太，为你杀猪杀羊请客，我不负你。”
女孩子看看团长，人物实在英俊标致，比成衣店学徒强多了，就说：“人到什么地方都是吃饭，我跟你走。”
看到此处，不禁莞尔，这个夭夭不比《长河》里的夭夭，也不比《边城》里的翠翠，竟也直率得可爱，湘西苗家女子的纯情、美丽跃然纸上。说来惭愧，没有读尽沈从文的所有作品，这里只能引用钱理群的评价：“沈从文的女性形象柔美如水，这种生命形式可以用‘恬淡自守’来加以概括。”而这“沅陵县人物之一型”周家夭妹似乎跳脱了沈从文小说的女性形象的典型，也依旧是湘西人眼中美的化身吧。
在沈从文笔下，沅陵是湘西受外来影响较久较大的地方，城区教会的势力造成了一批吃教饭的人物，蛮悍性情因之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是一点青年会办事人的习气。也许这种风气下长成的沅陵周家夭妹比凤凰苗区少女来得更加热情开放，而在《凤凰》中，沈从文带领我们揭开苗家女子放蛊的神秘面纱。
蛊在湘西是与巫、少女落洞致死同源而异流，都源于人神错综，一种情绪被压抑后变态的发展，因年龄、社会地位和其他分别，穷而年老的，易成为蛊婆，三十岁左右的，易成为巫，十六岁到二十二三岁，美丽爱好性情内向而婚姻不遂的，易落洞而死。
原来以为放蛊是苗族人自愿并且引以为豪的“职业”，却不知道竟是“迫不得已”，“大多数本人平时为人必极老实忠厚，沉默寡言。常突然发病，卧床不起，如有神附体，语气神气完全变过。或胡唱胡闹，天上地下，无所不谈。且哭笑无常，殴打自己，长日不吃，不喝，不睡觉。”当个“草蛊婆”竟是病态所致，总觉得十分不忍，而传说中的落洞更是人神错乱的悲剧了。凤凰的地方习惯是女子在性行为方面极端压制，成为最高的道德，这种道德的形成与湘西地区的军人统治相关，如此民风之下，富于情感的聪明的未婚女子平时贞静自处，情感热烈不外露，却多于幻想，自以为某一时无意中从某处洞穴旁经过，得到洞神垂青，因而更爱独处，甚至自言自语，常以为那个洞神已驾云乘虹前来看她，最终郁郁而死，家中人无可奈何，只以为女儿被神所眷爱致死，料不到女儿因在人间无可爱悦，却爱上了神，在人神恋与自我恋情形中消耗其如花生命，终于衰弱死去。
这就是生活在湘西女子真实的人生状态。这方土地上有桃花源般的山水，有延绵湘西的沅水，有豪华阔气的“洪江油船”，有被迫落草的匪徒，也有这般被迫放蛊惑的多情女子。在沈从文的小说世界中，“湘西”所能代表的健康、完善的人性，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人性的人生形式”，正如他自己所说：“我只想造希腊小庙”，“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然而又是在沈从文的笔下，我们看到了另一个更为真实的“湘西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年轻的姑娘被团长所掠，12岁的小女孩被军官用2块钱引诱破身，二十几岁的未婚少女追随神明，落洞而死。
与喧嚣的都市社会相比，浪漫与悲情共存的湘西无疑是纯净的，甚至是落洞而死的少女也是执拗地相信世间不能获得的真爱在神界中能够得以实现，对于这样的一片土地，沈从文心心念念，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还留下了要将骨灰洒入故乡母亲河的遗言，这样一个或平和、或不安分的作家从容走完了一生，而一条从湘西凤凰流淌而出的河水，或湍急飞溅，或舒缓漫溢，带着湘西人的浪漫与悲情，流进了生命的浩淼与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