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田纳西两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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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时有幸在班上演了田纳西威廉斯的名剧《欲望号街车》,小打小闹,记得的人不多。不过这次机缘倒使得这部剧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至今在记忆里都血肉丰满,此后不论是在阿莫多瓦的电影中,或是在别处看到对这部剧的致敬,总是倍感亲切。 当时我们读过剧本,都很同情布兰奇,认为这部剧主要表现的是美好高雅的女子受到的迫害,来自社会的迫害使她一步步走向精神崩溃。我们觉得斯坦利和布兰奇是对立的双方,一个代表强力,代表压迫者,另一个处于弱势地位,是受压迫者。同时,斯坦利代表的是野蛮、粗俗,是正在兴起的工业社会,而布兰奇有些像“遗老遗少”,代表着过去时代的高贵、教养和文明。 所以我们着重强调了她的高雅,她不合时宜的端庄仪态,拿腔拿调的说话方式,以及过度修饰的生活品味,比如她时不时冒出的法语,和米奇约会时强调的“左岸风情”。她对艾伦的回忆,在我看来,是她身上的诗意的象征,因为那是一个写诗的孩子。所以她的毁灭,很像是诗意在一个野蛮时代遭到的强暴。 这一层诗意中还有着一个隐藏的故事,这是当时我们所不知道的。在这本新出版的《欲望号街车》的末尾,就有学者认为,除了表面上的故事,即戏剧舞台上展现的布兰奇与斯坦利等的冲突,还有一个隐藏的戏剧,而这出被小心隐藏的戏,才是《欲望号街车》的核心,是布兰奇悲剧的根源,也是她的悲剧想要呈现的。 这位学者认为,布兰奇的毁灭显然不是肇始于斯坦利,后者只是我们能看得到的致命一击,她的堕落开始于哪里?不是火烈鸟旅馆,也不是庄园破产之后,而是艾伦的死。 布兰奇嫁给了艾伦,一个温柔的、写诗的男孩,她热烈地爱着他。有一天,她看见艾伦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于是在大厅里,舞会上,她朝着艾伦说:“我看见了,你让我恶心。”话音未落,艾伦疯也似地冲了出去,过了不久,她只听到“咚”一声落水的声响。而后,便是神经质的,回旋不止的波尔卡舞曲。 这首舞曲在剧中反复出现,在每一次布兰奇的情绪达到高潮时骤起。然而剧中人是听不到它的,它只在布兰奇的夜空里尖锐抖动着,欢快跳跃,就像人们盼望的那永不落幕的舞会。 关于布兰奇过去的这一故事,是布兰奇和米奇约会时讲起的,当时我们忽略了关于艾伦的这个故事。看过了一些阿莫多瓦的电影之后,我有种感觉,艾伦有点像个隐形主角,他化妆成布兰奇出现在我们面前。威廉斯本人说,在艾伦死后,布兰奇已经不知不觉地和艾伦合二为一。她过于夸张、矫饰的姿态,她对华丽装扮的热爱,她对灯光的敏感,以及一些有隐含意思的台词,上面提到的那位学者还举出了这些例子,以指明布兰奇身上的同性恋指涉。 但凡事说实了都寡味,总之,布兰奇是个异常丰富的角色,她身上有着扑朔迷离的气质,而这种气息,也是威廉斯戏剧的一大魅力。 在《热铁皮屋顶上的猫》中,对于男主角布里克的过去,威廉斯也并没有说透。他酗酒的原因,究竟是因与挚友的友谊备受世人猜忌和污蔑而绝望,还是因无法承受自身是同性恋的事实和道德感的折磨而逃避,抑或是因无法面对真相而冷酷地挂断了友人死前最后一个电话而负罪?他为了脑中那一声“咔嚓”声而不断地酗酒,那声音,究竟是不是挂断电话时的那一冰冷声响? 这些都不得而知。比起《欲望号街车》,《热铁皮屋顶上的猫》中这个过去的故事直接地参与了戏剧的冲突,它非常自然地成为了引人入胜的悬念,并在第一幕布里克与妻子麦吉的冲突中被推到了浪尖,但依然有布盖着。在第二幕中,这块落满灰尘的布被猛烈地扯开,故事在布里克与父亲的冲突中被讲述了出来。第三幕则有多个版本,但感觉没有前两幕那么扣人心弦。在电影中,布里克过去的故事则被改得面目全非,电影也就完全变成了借用这一模式的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