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望馆书话 之 :《迦陵谈词》
布衣书局寄来的一包书里先拣出了这本台湾新文出版社一九七七年印行的《迦陵谈词》。叶嘉莹先生的台版书想尽自己的缘分见一本买一本。书里的文字其实都已经有了。然而拿在手里还是欣喜而平静。
三十年前的时空间阻使得这本小册子对我而言有额外的亲近感。略微磨损的书脊,几分黯淡的书页,给人一种温暖的感伤,有点像此刻窗外密布的彤云,更能叫人惦记灯前的妥帖安稳。书的慢慢旧下去,如同往昔的回忆和挂念,在无可奈何的历练中获得一种坚实,这是难得的际遇,也是旧书给我最大的满足。你可以无尽悬想这本书由台湾而北京而重庆的奇异旅行,断流空白处依然有各种声音,如同幽咽泉流冰下难。
这本书的封面也极素朴,内页除了用纸较厚韧而外字迹紧密如群蚁徘衙,缺了一点疏朗之趣。不过这是叶先生的书,其他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第一次读到叶先生是在那本《顾随文集》里。苦水翁的文字般若带我进入一个全新世界:当机立断,棒喝交织地道尽一切滞碍。空灵剔透的《东坡词说》,《稼轩词说》;浑圆无迹的《揣籥录》当然都是可爱,而其时最喜欢的还是那卷《驼庵诗话》,那是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的境界。似乎没有什么话,似乎什么都被说尽了。比如他形容晚唐诗歌的美,说是如同杨小楼扮的金钱豹,恐怖而唯美。
渐渐读到文集末尾的那篇长跋。是叶先生写的。怀念老师到了十分庄严静穆的程度。然后才知道。那《驼庵诗话》,是叶先生的听课笔记。几十年来一直带在身边惟恐埋没。终于,在印老师文集的时候把它呈现了出来。正是这些文字让我起了贪念,想把这书截留给自己。边考虑掂量边抄抄录录,一个月后,终于易水送别一般把书还了回去,手里也留存了一部抄本。
很自然的,读完老师的文集,就把目光转到了弟子那边。很惊异于这么精妙的文字居然能被记录下来。究竟是老师的话语厉害还是弟子有一枝生花笔。最先借到的是《迦陵论诗丛稿》和《论词丛稿》。原来弟子走的又是别一番路径。果然不是孔门的颜回,曾参,而是禅家的慧能,马祖。
叶先生的书用的是赋笔。洋洋洒洒,绵密辽阔,把上下四方都说尽道完了。大约有西学渗入的缘故。如果说苦水翁是禅门语录,三言两语解决干净;那叶先生的书就是儒家讲课,处处苦口婆心,细致入微,生怕堂下弟子有个马虎,忘了格物致知的道理。看她讲李义山的《燕台》,讲五代词的精致细腻,北宋诸家的疏放畅达,南宋词的细密隐晦。叫旁观人看来,如同看关二爷耍青龙大刀,舞得是许许生风,水泼不进。只能赞叹,正是无计可施也。
以后的时光。就是尽力寻觅先生的书。力所能及的一本本买来。十年累积,先后得河北教育,上海古籍,天津南开,岳麓书社等诸家的本子。虽然不是全璧,倒也怡然自得。最称我心者有两种。一是从胡同兄那里得来的《灵谿词说》。这是缪钺先生和叶先生合著的一部瑰丽宏大的词学论著。我所有者是缪老的签赠本。当然意义非凡。当时有诗记其事,“春山烟雨话灵谿。幽径独行性未迷。我亦后来参词客。风前漫醉共忘机。”
另一本是机缘巧合下得来的叶先生的题赠本。在网路上偶然得识先生的弟子张君。得她慨然相助。代我向先生求来《好诗共欣赏》一册。于字迹上看,先生虽然年高,而精力弥满,毫无衰颓之象。这是最值宽慰之事。
如今寒斋又添先生著述一种。欢喜自足,溢于言表。遂简要回忆历年所得,以作书前附记。
有关键情节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