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金瓶梅》中性描写的工具性
看罢《金瓶梅》,掩卷而叹,端的是一部旷世奇书啊。作者对于衣食住行的细致描绘,使本书可以成为明代晚期的百科全书,让研究者得以了解明代的经济生活和社会形态。对于各色人物的妙笔书写,使全书百余人物个个性格各异,活灵活现,又个个归宿不同,开了文学写作“性格决定命运”的先河。对于人性的深刻观察和体味,写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唏嘘之余让人不得不承认其与现实的高度贴合。书中使用的语言也是生动鲜活,市井气息十足,让我们一窥晚明时之市井语言与现今之异同。 要想把这些方面都读懂读透,很需要一番考据和研究的功夫。这不是我能够做到的。在这里,我只想简单地说一说书中的性描写,这个让人们谈“金”色变的话题。 《金瓶梅》为人所知,正是因为它是一部淫书。而它为人所不齿,也是因为书中大量的性描写。以至于民间有了一种误解,以为《金瓶梅》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淫书,它的写作就是为了宣淫。众多据其改编的色情影视作品也加深了人们的这种误解。郭德纲的相声里就经常会以此为包袱,说于谦的父亲是老学究,家中藏书无数,都是各个版本的《金瓶梅》。 不过说起来,《金瓶梅》的版本确实不少。我读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出版的上下两册的《金瓶梅词话》。该书以万历丁巳(1617)年《金瓶梅词话》为工作底本,并根据崇祯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和清康熙间刊刻张竹坡批评的《第一奇书》本进行校勘。与大陆出版的其他版本一样,本书也对性描写进行了删节。校者写到:“词话本内容有少量淫亵描写,虽与刻画人物性格不无关系,考虑到其负面影响,仍作了必要的删节。全书共删去四千三百字。”不过据说这已经是大陆删节最少的版本了。删节部分,我从网上下载的崇祯本读到了。说实话,这些删节部分并不是多么的不堪入目,在网上充斥着大量色情资源,北京市小学生性教育课本都已经那样直白的今天,实在算不得什么,根本不会教坏小孩子。并且那些描写文字简洁生动,画面感十足,很见功力。 有人认为那些性描写与小说情节“油水相隔,结合并不紧密,将其系数删除后,并不影响情节的连贯及阅读的顺畅(侯会著《食货金瓶梅:从吃饭穿衣看晚明人性》前言)”。我却不能认同。也许删除性描写之后的小说情节依然连贯顺畅,可是一部小说,并不是只有情节,更重要的是人物性格和作者借此表达的想法。正如人民文学版《金瓶梅词话》校者所写:“(淫亵描写)与刻画人物性格不无关系”,在我看来,这些性描写有很重要的工具性质。 首先,从女性的角度。书中性描写着墨较多的是西门庆与潘金莲、王六儿、如意儿等几人,而写到西门庆到其他妻妾那里往往只是简单一句“往××房中歇了”。抛开欲望的成分不谈,性对于潘金莲们更是一种工具,她们需要用性、也只有用性来换取地位和金钱。在西门庆的众妻妾中,潘金莲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一个,她没有吴月娘的正室地位,也没有李瓶儿、孟玉楼陪嫁的大笔财富,李娇儿积攒的可观体己,又不想像孙雪娥那样卑微,她所能利用的只有自己的色相和床上功夫,“把拦着汉子”,赚取西门庆对自己的喜爱,巩固自己在充满势利和纷争的大家族里的地位。因此她在床上对西门庆百般讨好、曲意逢迎,甚至不惜喝下西门庆的尿。同样,王六儿想要从西门庆的巨额财富中分一杯羹,为丈夫谋求好的差使,于是在床上对西门庆使出浑身解数,只怕不合他的意。奶子如意儿在主子李瓶儿死后,为了能在留在家中,只有傍定西门庆,满足其欲望。然而这些女人虽在床上“亲达达”的叫着,可是对西门庆却毫无感情可言,一旦西门庆身归那世,她们便翻脸无情。潘金莲早就与女婿陈经济勾搭,西门庆一死便立刻一拍即合,最终闹得全家不安。王六儿则指使丈夫拐走了西门家的财产,当丈夫犹豫不决时,她却冷酷地说:“如今他已是死了,这里无人,咱和他有甚瓜葛?”还说:“自古天理倒没饭吃哩!”如意儿也很快与其他仆人勾搭上了,最终指配了那人,留在了西门家。倘或有携财逃遁的机会,她未必不会与孙雪娥和来旺他们一路呢。 其次,从西门庆的角度。性不仅仅是他放纵欲望的途径,也是他协调众妻妾关系、维持家庭和谐的工具。他偏爱李瓶儿,在李瓶儿为他生下儿子之后更是几乎每夜都在李瓶儿房中歇息。这引起了潘金莲的嫉妒和不满,于是他便来到潘金莲的房中用性来消除她的不满。当潘金莲对李瓶儿的怀孕大加讽刺之后,他更是利用性对潘金莲进行了近乎于性虐待的惩罚。当孟玉楼生病时,他来到孟玉楼的床上用性对其进行抚慰,以安抚她的委屈。在这么多的妻妾之间周旋,再加上外面的姘头和妓女,西门庆总有体力不支、能力不济的时候,于是他需要淫器的帮助,这更加强化了其床上运动的工具属性。 最后,从作者的角度。性描写直接体现了作者对各个人物的不同态度,基本上描写多的持否定态度,描写少的或者没有描写的持肯定态度。西门庆作为贪官、奸商、恶霸、淫魔的代表,自然是不值得肯定的,于是书中几乎所有的性描写都是围绕着他的。至于女性,潘金莲、王六儿、如意儿等人,是被作者所不喜的,于是她们在床上淫声浪语,丑态百出。李瓶儿虽然与西门庆偷情,又将资产转移给西门庆,最终气死了丈夫,有违妇道,有伤天理,但是她进了西门家之后,温和、慷慨又怜下,人缘极好,作者对她还是持肯定态度的。因此,涉及她的性描写主要在偷情阶段,嫁给西门庆之后则只有一场,透露了她怀孕的消息,而且那一场是全书所有性描写中最为温馨的一场,由此也可窥见作者对她的喜爱。她最终命运那样悲惨,一方面是出于因果论,她对前夫的所作所为要得到报应,另一方面她的死也预示着西门家的败落,是情节发展的需要。而她收获了西门庆最多也最真挚的眼泪,算是作者对她的一种补偿吧。孟玉楼嫁入西门家之后,从未得到西门庆的宠爱,她也乐得与世无争,与人为善,多次充当了和事佬的角色,全书关于她的性描写只有一次,就是她生病,西门庆在吴月娘的要求下来探视和抚慰的那一次,写得比较简单,也隐隐透露出孟玉楼久未得与西门庆亲热,这是作者在给这个温和、隐忍的女人一个倒苦水、发牢骚的机会而已。孟玉楼最终嫁给了李衙内,夫妇二人郎才女貌,鸾凤和鸣,结局也算得不错了。对于吴月娘则无一次性描写,她与西门庆夫妻和好的那一次也只是一笔带过。这个女人是典型的旧时大户人家正室娘子的形象,虽然有时糊涂、有时软弱,西门庆死后又未免过于刻薄和无情,但她基本上还是持重和豁达的,也能够在丈夫死后勉力维持其家业,在正牌继承人孝哥离开之后,为了西门家,克制着自己的厌恶,让玳安过继承袭了家业,让西门家得以延续下去。而最重要的,是她在贞节上毫无污点。因此,作者对他是肯定的,最终寿活七十,算是书中不多的得到善终的人物之一。 以上是我对《金瓶梅》中性描写的一点看法。至于有人坚持认为那就是传道授业,是在鼓励人们效仿之、学习之,那就完全是淫者见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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