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明白的歷史：《趙南棟》與戰後台灣第二代後

我想說一說近來重看的陳映真小說，我發覺我們當年報告錯過了《趙南棟》。這篇中篇小說包含了相當多的元素，如果我們要清楚了解陳映真關注台灣的後殖民問題，這篇作品可作為有關的切入。陳映真一直很關心兩個問題，資本主義殖民與戰後台灣問題，前者是全球化經濟產生的本土人民奴化問題，這種題材的作品，大概「華盛頓大樓」系列是代表；後者則是更複雜的歷史與記憶創傷所遺留的問題，當中除包括政治迫害、身份認同，還有本省與外省人的矛盾，代表作品可數《將軍族》、《鈴鐺花》、《山路》等。

《趙南棟》是一篇涵蓋兩個陳映真最關注後殖民問題的作品，兩代人三父子在戰後台灣的生存狀況，上一代的慘痛經歷，下一代經歷經濟殖民的異化後，已不作後事之師。兩代人之間，已無法產生思想連接。作為上一代面對白色恐怖的代表，趙慶雲渴望兩個兒子成為怎樣的人，而兩名兒子趙爾平、趙南棟最終出現他所不知的落差，是一個很重要的記憶斷裂現象。兩名兒子事實沒法了解來自大陸東北的父親的歷史創傷，以致難以明白上一代人的對下一代的期許，這種期許不單出現在趙慶雲對趙爾平的叮囑，亦可見於葉春美對趙南棟的掛心。然而，趙爾平在職場上不擇手段，趙南棟漫無目的的生活，兩者作為第二代戰後台灣土生土長的外省人，表現了一種作者非常關懷的問題。作為兩種時代精神，兩代人各自關心的都是不同理念。熬過苦難的上一代，好不容易生存下來，眼見時代變遷，唯一希望就寄託在新一代上，他們期望他們成為有用的人，但兩個時代的「有用」已有很大分別，甚至在趙南棟身上已不知何謂有用。上一代的經歷，成為過眼雲煙，新一代根本沒放在心上。

沒法繼承的歷史與記憶，很容易做成一種嚴重的斷裂，陳映真在此相信是寄寓了兩岸問題。即使不熟悉歷史或文化問題的人皆知道，兩個人分隔越久，所產生的差異就會越大，兩代人如此，兩岸關係亦如此。作為上一代的葉春美帶有母性的關懷，企圖照顧失去方向的下一代，或許是陳映真希望把兩者重新連繫的一種隱喻，至於是否能夠阻止這種文化及歷史分裂的台灣現象漫延，實在是無法預料。

今日台灣，面對大陸，除了經濟連繫，事實上已與大陸形成極大差異的文化與意識形態，陳映真希望挽救的問題，看來隨年月只有日積月累地深化。《趙南棟》的母題仍包含戰後台灣第二代人的身份與根的問題，而問題已經延續到今時今日了。對於新生代，他們對大陸是難以理解的，他們已形成一個有別於中國大陸的生活圈，問題的根源即使是人所共知，但亦並非每個人皆認為有必要解決，即使要解決亦顯得無能為力。我們亦無法追究歷史責任，但中國與台灣成為兩個概念，已經發展到陳映真極不願意見到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