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to 《游叙弗伦(Euthyphro)》《申辩篇(Apology)》《克里托(Crito)》小摘要
【按语:Euthyphro, Apology, Crito和Phaedo四篇对话录常被合成一卷,主题是“苏格拉底的审判与处刑”。在Euthyphro中Socrates探讨了“敬虔(Piety)”的定义,着重处理了“敬虔”与“诸神所喜悦的”之间的关系,虽然对“敬虔”的定义并没有得出最终结果
Apology是Socrates在雅典法庭上为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无罪所做的辩白。对Socrates的素描中的宗教色彩之强让人印象深刻,但在40d-e处对“死即湮灭(the dead are nothing and have no perception of anything)”作为一种可能性的提及却是一种极为异质而不谐和的论述。
在Crito中,Socrates以契约论的理由说明了遵守法律的义务。Crito中的解释对我是缺乏说服力的:我也觉得Socrates应该服刑候死,但拟人化的“雅典法律”给出的理由却似乎不够好。这里不是要借用像Rawls等现代思想家主张的“公民不服从(civil disobedience)”或“良心反抗(conscientious refusal)”等理由来辩护个体公民对城邦权力的抵抗。问题在于:“雅典法律”是没有资格在这里拟人化发言的。Socrates服从的是神律或者善的城邦的法律,而“雅典城邦”只是一个堕落的城邦(按照《理想国》的标准)。Crito这篇对话,没有恰当地区分善的城邦与现实的城邦。因而,Socrates对现实的雅典城邦统治的臣服的理由或许并没有那么强。
严群本译法似乎较为古旧,引述主要采用王晓朝译本,借鉴Cooper校本和Jowett译本】
Euthyphro《游叙弗伦篇》:
Socrates在法庭门口碰到Euthyphro,原来Meletus起诉了Socrates:“他说他知道年轻人被腐蚀了,知道是谁在腐蚀青年。…他说我是诸神的创造者,指控我创立新神,不信旧神(He says he knows how our young men are corrupted and who corrupts them… he says that I am a maker of gods, and on the ground that I create new gods while not believing in the old gods)。”【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王晓朝译,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33页,下同】Euthyphro说这是因为Socrates总宣称自己有神示(divine sign)相伴的缘故。而Euthyphro则是来准备告发其父亲因疏忽导致雇工死亡之事,而其行为动机则是履行其宗教虔诚的义务:“明知某人犯罪而与之共处,不去告发以涤除自己和那人的罪愆,便与他同罪。”【235】
因为双方都因宗教理由涉身法庭,而Euthyphro的行为似乎表明对神和敬虔具有深刻的知识,Socrates便求教Euthyphro:“你如何定义敬虔(Piety)和不敬虔”?【237】Euthyphro说像自己告发父亲那样的行为就是敬虔,并且举例甚至Zeus也因正义而束缚其父Cronus,而Cronus又曾正义地阉割其父Uranus。(原来Euthyphro对诸神之间仇杀斗殴等神话深信不疑,而Socrates恰恰因为对诸神故事感到厌烦而获得不敬虔之誉。)不过Socrates不满意这一答案:“我的问题不是要你从无数的敬虔行为中举出一两样来,而是要你告诉我,使一切敬虔行为成为敬虔的基本的型是什么。因为你已同意有一类完美的型,它使不敬虔的事物成为不敬虔的,使敬虔的事物成为敬虔的(I did not bid you tell me one or two of the many pious actions but that form itself that makes all pious actions pious, for you agreed that all impious actions are impious and all pious actions pious through one form)。”【238-9】
Euthyphro努力提供了一个定义,“凡是令诸神喜悦的就是敬虔的,凡不能令诸神喜悦的就是不敬虔的(what is dear to the gods is pious, what is not is impious)。”【239】但是诸神之间存在冲突和敌视,而这些分歧和冲突恰恰发生在“何谓正确与错误、高尚与卑鄙、善与恶”等问题上,因此同样的事物可能既是神喜爱的又是神所不喜悦的。譬如Euthyphro告发其父可能使Zeus喜悦,却招致Cronus的痛恨。那么Euthyphro对敬虔的定义仍然是有缺陷的。在Socrates的启发下,Euthyphro修正了其定义:“敬虔就是诸神全都热爱的,而敬虔的对立面就是诸神全都痛恨的,就是不敬虔。”【243】
在Socrates的追问下,Euthyphro同意:一方面,事物因敬虔而为神所喜爱;另一方面,事物为神所喜爱是因为神喜爱之,则“使诸神喜爱的东西与敬虔的东西不是一回事(the god-loved is not the same as the pious)。…一个事物(诸神喜欢的事物)因为被神喜爱才成为一种被喜爱的事物,而另一个事物(敬虔的事物)被神喜爱则是因为它是敬虔的(the one is such as to be loved because it is being loved, the other is being loved because it is such as to be loved)。”【245-246】因此Euthyphro仍然没有提供敬虔的本质或定义,而只是提供了敬虔的一个属性即为神所喜爱。
在Socrates的鼓励和引导下,两人再次寻求敬虔的定义。Euthyphro认为敬虔是正义的一部分:“正义的虔诚的和敬虔的部分与侍奉和照料诸神有关,而正义的其它部分则与侍奉和照料人有关(the godly and pious is the part of the just that is concerned with the care of the gods, while that concerned with the care of men is the remaining part of justice)。”【249】Socrates追问“侍奉与照料(care)”是什么意思;Euthyphro说,侍奉诸神,神会做许多好事和高尚的事,而这会有利于维系和保存家庭和城邦,而“敬虔就是学会如何在祈祷和献祭中使诸神喜悦(Piety or holiness is learning how to please the gods in word and deed, by prayers and sacrifices)。”【252】因此,敬虔是一门献祭和祈祷的知识,而献祭意味着给予、祈祷意味着恳求,这样,“敬虔就是一门诸神与凡人之间相互交易的技艺(Piety would then be a sort of trading skill between gods and men)。”【253】
Euthyphro勉强同意这一说法,说诸神从我们的虔敬中获得荣耀、敬畏和感激(Honor, reverence and gratitude)。然后Euthyphro又补充说,敬虔又是神所喜爱的东西。但这与前面的论断“敬虔和令神喜悦不是一回事”相冲突。
Socrates决意继续讨论,但Euthyphro借故逃走了,因此对话并没有最终确定敬虔的定义。
Apology(申辩篇)
Meletus, Anytus和Lycon等指控Socrates, 这是Socrates在雅典法庭前为自己的辩护词。Socrates自承70岁第一次上法庭,不熟悉法庭辞令,唯真诚说话。Socrates先区分了两类控告者并分别予以辩护:城邦中久已流传的有关苏格拉底名声的不利传闻和Anytus等法律上的控告者。
那个传闻是“有个聪明人名叫苏格拉底,凡天上地下的一切无不钻研,有辩才且能强词夺理。”【3】甚至Aristophanes在喜剧《云》中间就这样素描Socrates,可见深入人心。但事实上Socrates本人“对这种知识毫无兴趣”【4】,传言并不可信。Socrates的名声来自其某种智慧,人的智慧(human wisdom),这有德尔斐神谕为证:德尔斐神庙里的女祭司曾答复Chaerephon说,“没有人比苏格拉底更聪明。”困惑的Socrates便通过考察别人是否智慧来探究这个神谕的真意。他犹如履行宗教义务一般去当面考察和质询了政治家、诗人、工匠等各种人,发现自己还真是要聪明一点:Socrates知道自己无知,而那些人都缺乏知识却自以为有知识。因此Socrates发现神谕的真意是:“真正的智慧是神的财产,而我们人的智慧是很少的或是没有价值的,那个神谕无非是他用来告诉我们这个真理的一种方式。…他就好像在对我们说,你们人中间最聪明的是像苏格拉底一样明白自己的智慧实际上毫无价值的人(in fact the god is wise and that his oracular response meant that human wisdom is worth little or nothing, and that when he says this man, Socrates, he is using my name as an example, as if he said: "This man among you, mortals, is wisest who, like Socrates, understands that his wisdom is worthless)。”【9】
Socrates的考察极为得罪人,使得自己四面树敌,但他仍然履行对神的义务去帮助别人了解自己的无知,甚至无法顾及自己的产业而一贫如洗。Socrates遭人厌恶的另一个原因是很多青年人追随Socrates并仿效其做法,而别人则迁怒于Socrates。
接下来Socrates针对Meletus的指控进行了申辩。Meletus的讼词说:“苏格拉底有罪,他腐蚀青年人的心灵,相信他自己发明的神灵,而不相信国家认可的诸神(Socrates is guilty of corrupting the young and of not believing in the gods in whom the city believes, but in other new spiritual things)。”【10】Socrates说Meletus并不真的关心他所提诉的那些问题,并与之对质。Meletus荒谬地说所有其他人都教导青年人学好而只有Socrates腐蚀青年,又说Socrates是有意这么干(按照Socrates的讲法,这不合逻辑,因为这意味着Socrates故意使自己置身于遭受那些变坏的青年的伤害的危险下);Meletus说Socrates不信任何神,并且将Anaxagoras的理论栽到Socrates头上,这与其正式的指控自相矛盾。经此对质,Meletus的控告显得自相矛盾毫无分量,但Socrates很清楚自己是因为得罪了许多人而导致被起诉。
随后Socrates陈述了对自己面临死刑威胁的态度。Socrates说:“高尚的人不应该考量生死安危;他在采取任何行动时只考虑一件事,这就是他的行为是否正当,是善还是恶(a man who is any good at all should not take into account the risk of life or death. He should look to this only in his actions, whether what he does is right or wrong, whether he is acting like a good or a bad man)。”【16】Socrates说,“怕死只是不聪明而以为自己聪明、不知道而自以为知道的另一种形式。…我不拥有关于死亡之后的真正的知识…但是我确实知道做坏事或不服从更卓越者(无论是神是人)是邪恶而可耻的(I have no adequate knowledge of things in the underworld…I do know, however, that it is wicked and shameful to do wrong, to disobey one's superior, be he god or man)。”【17】神指派Socrates过一种哲学的生活,而Socrates也不会在大众压力下屈服。“我宁可服从神而不服从你们,只要我还有生命和能力,我将永不停止实践哲学,对你们进行规劝,向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阐明真理(I will obey the god rather than you, and as long as I draw breath and am able, I shall not cease to practice philosophy, to exhort you and in my usual way to point out to anyone of you whom I happen to meet)”【18】:告诫雅典人要羞于只关心金钱和荣誉,而应该关心真理、理智和灵魂的完善。Socrates相信这是神派给自己的使命,而且深信自己对神的服侍是城邦所能得到的最大祝福:“我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试探和劝导你们上,无论老少,使你们首要的、第一位的关注不是你们的身体或职业,而是你们灵魂的完善。”【18】Socrates说自己不担心自己会受到伤害,他的辩护实际上是为城邦和大众辩护,担心他们承受谋杀无辜的罪孽,“使你们不至于因处死我而辜负了神所赠的礼物。”【19】Socrates将雅典比喻为一匹因身形巨大而动作迟缓的良种马,而自己则是神派来的牛虻(Gadfly),“我整天飞来飞去,到处叮人、唤醒、劝导、指责你们中的每一个人。”【19】而自己使命的神圣性可由Socrates的奇特生活方式来见证:“放弃自己的私事,多年来蒙受家人的耻辱,自己忙于用所有时间为你们做事,像一名父亲或长兄那样来探访你们每个人,敦促你们进德修业。”【19-20】
随后Socrates解释了自己不参与公共政治生活的理由。这一方面这是由于神示(spiritual sign)的禁止,另一方面,正义者必须远离政治,限制在私人生活中才能暂时存活。而实际上在两次履行公务时Socrates都表现出了刚直不阿的美德。
法庭以281票对220票判决Socrates有罪。按照程序,Socrates应该提议替代的刑罚。Socrates玩笑似地说,鉴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及其对城邦的利益,严格说来,恰当的惩罚应该是一种奖赏,即在雅典公餐席上的免费席位。像监禁、流放等Socrates都不接受,也不会屈服而保持沉默,因为那违背神的旨意,另一方面,“每日讨论善和其它(你们听到我和其他人谈论和考察的)各种主题是最大的善,因为未经省察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it is the greatest good for a man to discuss virtue every day and those other things about which you hear me conversing and testing myself and others, for the 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 for men)。”【27】因此Socrates提议其惩罚为一明那(one mina of silver)。在场的Socrates的朋友急了,迫使Socrates将罚金提升到三十明那。
法庭再次议决判处Socrates死刑。Socrates做了发言:他指出是自己的正直和拒绝向罪恶低头导致被处死。Socrates说,“逃死不难,真正难的是逃避罪恶(It is not difficult to avoid death, gentlemen; it is much more difficult to avoid wickedness, for it runs faster than death)。”【29】Socrates告诉那些判处他死刑的人说惩罚很快会降临,而“指望用把人处死的方法来制止对你们错误的生活方式进行指责,那么你们的想法错了。…最好的、最容易的办法不是封住别人的嘴,而是自己尽力为善(it is best and easiest not to discredit others but to prepare oneself to be as good as possible)。”【29】Socrates最后对那些投票判自己无罪的法官讲话,说神示赞同自己的路,并说大有希望自己的死亡是一件好事:无论死亡是虚无还是迁居另一个世界,都是好的,前者中,永恒不过香甜的无梦的一夜,后者中则能与那些因正直而为神的人共处。Socrates告诫法官们记住,“无论生死,任何事情都不能伤害一个好人,而诸神总是看顾好人(a good man cannot be harmed either in life or in death, and that his affairs are not neglected by the gods)。”【31】
最后Socrates说:“分手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去路好,唯有神知道(Now the hour to part has come. I go to die, you go to live. Which of us goes to the better lot is known to no one, except the god)。”【32】
Crito《克里托篇》
Socrates的死刑因朝圣大船在外而延迟执行。临刑前夕,密友Crito前来劝说Socrates潜逃,而且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做好了。Crito以及像Cebes,Simmias等密友有理由这么做:失去Socrates这样的朋友是灾难;旁人也会责备Crito等作为朋友袖手旁观;Socrates还家有幼子需要照顾;而且朋友们将逃亡事宜都安排好。
Socrates说不应该顾忌多数人的想法(普通人在为善为恶方面潜质都有限)。在身体事务上如此,在关涉到正义与非正义的那部分(灵魂)上更应该如此:“我们丝毫不必考虑大众怎么说我们,只要注意那辨明是非邪正的人和真理本身是怎么说的(We should not then think so much of what the majority will say about US, but what he will say who understands justice and injustice, the one, that is, and the truth itself)。”【41】重要的不是活着,而是活得好(not life, but good life),即活得正当、活得高尚。因此,“必须考虑未经官方许可就逃走是否正当。”【41】
Socrates首先确立了一条原则,“人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挑衅都不可对任何人作恶或伤害别人”【43】,这一条原则可以说明作恶、以牙还牙、通过保护来保护自己都不可能是正确的。在这一基础上,Socrates确认了这样的论点:只要签署了某个正当的契约,那么就必须履行相应的条款,而不能违反。然后Socrates将这一论点应用于当前的处境说明潜逃是不正当的。Socrates通过拟人化的雅典的法律和城邦与自己的一场虚拟对话来解释该论点。
法律会对Socrates说:潜逃是以私人废弃法律的效力、颠覆和摧毁城邦,因而是不正当的;或许存在一种正当理由来辩护潜逃,如虚拟的Socrates所言:“城邦冤枉我,对我的判决是不公正的(The city wronged me, and its decision was not right)。”【44】;
但有更强有力的理由反对以潜逃的方式不服从城邦:个体与城邦之间存在一个协议,其内容是接受城邦的统治,“苏格拉底,这不正是你和我们之间的某种协议的条款吗?无论城邦对你作出何种判决,你都会执行或遵守。”【44-5】而且有足够的理由表明这一协议是正当的:1.城邦给予了个人生命、教育。城邦比父母和祖先更为珍贵、可敬和神圣,与个体不是平等的,犹如个人的主人,个人不能正当地进行报复:“如果你不能说服你的国家,那么你就必须服从它的命令,耐心地接受她加诸你的任何惩罚。”【45-46】2、雅典城邦是以平等的方式来对待公民的,城邦“抚养你长大成人,教育你,凡由我们支配的好东西,其他同胞公民享有的一份你都享有。”【46】 3.城邦与个人的契约是自由的,“任何雅典人,只要达到成年,自己能够认识城邦的政体和法律,如果他对我们不满,都允许他带着他的财产去他喜欢去的地方。”【46】Socrates的生活中表明其作为公民对雅典是满意的。“如果你对我们不满,或者感到协议不公平,那么你在这七十年里都可以离开这个国家。”【47】有了上述理由,潜逃只能给自己带来羞辱、给朋友带来放逐、剥夺公民权、没收财产的危险;潜逃的日子也不好过;照顾幼子的事总得托付给朋友。
上述理由表明,应该作为牺牲品而死,而潜逃则是可耻的,践踏了契约,伤害了自己、朋友、城邦及其法律。“不要考虑你的子女、生命或其它东西胜过考虑什么是正义。”【49】
Crito显然被说服了,放弃了营救计划。
江绪林2012年7月27日星期五
Apology是Socrates在雅典法庭上为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无罪所做的辩白。对Socrates的素描中的宗教色彩之强让人印象深刻,但在40d-e处对“死即湮灭(the dead are nothing and have no perception of anything)”作为一种可能性的提及却是一种极为异质而不谐和的论述。
在Crito中,Socrates以契约论的理由说明了遵守法律的义务。Crito中的解释对我是缺乏说服力的:我也觉得Socrates应该服刑候死,但拟人化的“雅典法律”给出的理由却似乎不够好。这里不是要借用像Rawls等现代思想家主张的“公民不服从(civil disobedience)”或“良心反抗(conscientious refusal)”等理由来辩护个体公民对城邦权力的抵抗。问题在于:“雅典法律”是没有资格在这里拟人化发言的。Socrates服从的是神律或者善的城邦的法律,而“雅典城邦”只是一个堕落的城邦(按照《理想国》的标准)。Crito这篇对话,没有恰当地区分善的城邦与现实的城邦。因而,Socrates对现实的雅典城邦统治的臣服的理由或许并没有那么强。
严群本译法似乎较为古旧,引述主要采用王晓朝译本,借鉴Cooper校本和Jowett译本】
Euthyphro《游叙弗伦篇》:
Socrates在法庭门口碰到Euthyphro,原来Meletus起诉了Socrates:“他说他知道年轻人被腐蚀了,知道是谁在腐蚀青年。…他说我是诸神的创造者,指控我创立新神,不信旧神(He says he knows how our young men are corrupted and who corrupts them… he says that I am a maker of gods, and on the ground that I create new gods while not believing in the old gods)。”【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王晓朝译,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33页,下同】Euthyphro说这是因为Socrates总宣称自己有神示(divine sign)相伴的缘故。而Euthyphro则是来准备告发其父亲因疏忽导致雇工死亡之事,而其行为动机则是履行其宗教虔诚的义务:“明知某人犯罪而与之共处,不去告发以涤除自己和那人的罪愆,便与他同罪。”【235】
因为双方都因宗教理由涉身法庭,而Euthyphro的行为似乎表明对神和敬虔具有深刻的知识,Socrates便求教Euthyphro:“你如何定义敬虔(Piety)和不敬虔”?【237】Euthyphro说像自己告发父亲那样的行为就是敬虔,并且举例甚至Zeus也因正义而束缚其父Cronus,而Cronus又曾正义地阉割其父Uranus。(原来Euthyphro对诸神之间仇杀斗殴等神话深信不疑,而Socrates恰恰因为对诸神故事感到厌烦而获得不敬虔之誉。)不过Socrates不满意这一答案:“我的问题不是要你从无数的敬虔行为中举出一两样来,而是要你告诉我,使一切敬虔行为成为敬虔的基本的型是什么。因为你已同意有一类完美的型,它使不敬虔的事物成为不敬虔的,使敬虔的事物成为敬虔的(I did not bid you tell me one or two of the many pious actions but that form itself that makes all pious actions pious, for you agreed that all impious actions are impious and all pious actions pious through one form)。”【238-9】
Euthyphro努力提供了一个定义,“凡是令诸神喜悦的就是敬虔的,凡不能令诸神喜悦的就是不敬虔的(what is dear to the gods is pious, what is not is impious)。”【239】但是诸神之间存在冲突和敌视,而这些分歧和冲突恰恰发生在“何谓正确与错误、高尚与卑鄙、善与恶”等问题上,因此同样的事物可能既是神喜爱的又是神所不喜悦的。譬如Euthyphro告发其父可能使Zeus喜悦,却招致Cronus的痛恨。那么Euthyphro对敬虔的定义仍然是有缺陷的。在Socrates的启发下,Euthyphro修正了其定义:“敬虔就是诸神全都热爱的,而敬虔的对立面就是诸神全都痛恨的,就是不敬虔。”【243】
在Socrates的追问下,Euthyphro同意:一方面,事物因敬虔而为神所喜爱;另一方面,事物为神所喜爱是因为神喜爱之,则“使诸神喜爱的东西与敬虔的东西不是一回事(the god-loved is not the same as the pious)。…一个事物(诸神喜欢的事物)因为被神喜爱才成为一种被喜爱的事物,而另一个事物(敬虔的事物)被神喜爱则是因为它是敬虔的(the one is such as to be loved because it is being loved, the other is being loved because it is such as to be loved)。”【245-246】因此Euthyphro仍然没有提供敬虔的本质或定义,而只是提供了敬虔的一个属性即为神所喜爱。
在Socrates的鼓励和引导下,两人再次寻求敬虔的定义。Euthyphro认为敬虔是正义的一部分:“正义的虔诚的和敬虔的部分与侍奉和照料诸神有关,而正义的其它部分则与侍奉和照料人有关(the godly and pious is the part of the just that is concerned with the care of the gods, while that concerned with the care of men is the remaining part of justice)。”【249】Socrates追问“侍奉与照料(care)”是什么意思;Euthyphro说,侍奉诸神,神会做许多好事和高尚的事,而这会有利于维系和保存家庭和城邦,而“敬虔就是学会如何在祈祷和献祭中使诸神喜悦(Piety or holiness is learning how to please the gods in word and deed, by prayers and sacrifices)。”【252】因此,敬虔是一门献祭和祈祷的知识,而献祭意味着给予、祈祷意味着恳求,这样,“敬虔就是一门诸神与凡人之间相互交易的技艺(Piety would then be a sort of trading skill between gods and men)。”【253】
Euthyphro勉强同意这一说法,说诸神从我们的虔敬中获得荣耀、敬畏和感激(Honor, reverence and gratitude)。然后Euthyphro又补充说,敬虔又是神所喜爱的东西。但这与前面的论断“敬虔和令神喜悦不是一回事”相冲突。
Socrates决意继续讨论,但Euthyphro借故逃走了,因此对话并没有最终确定敬虔的定义。
Apology(申辩篇)
Meletus, Anytus和Lycon等指控Socrates, 这是Socrates在雅典法庭前为自己的辩护词。Socrates自承70岁第一次上法庭,不熟悉法庭辞令,唯真诚说话。Socrates先区分了两类控告者并分别予以辩护:城邦中久已流传的有关苏格拉底名声的不利传闻和Anytus等法律上的控告者。
那个传闻是“有个聪明人名叫苏格拉底,凡天上地下的一切无不钻研,有辩才且能强词夺理。”【3】甚至Aristophanes在喜剧《云》中间就这样素描Socrates,可见深入人心。但事实上Socrates本人“对这种知识毫无兴趣”【4】,传言并不可信。Socrates的名声来自其某种智慧,人的智慧(human wisdom),这有德尔斐神谕为证:德尔斐神庙里的女祭司曾答复Chaerephon说,“没有人比苏格拉底更聪明。”困惑的Socrates便通过考察别人是否智慧来探究这个神谕的真意。他犹如履行宗教义务一般去当面考察和质询了政治家、诗人、工匠等各种人,发现自己还真是要聪明一点:Socrates知道自己无知,而那些人都缺乏知识却自以为有知识。因此Socrates发现神谕的真意是:“真正的智慧是神的财产,而我们人的智慧是很少的或是没有价值的,那个神谕无非是他用来告诉我们这个真理的一种方式。…他就好像在对我们说,你们人中间最聪明的是像苏格拉底一样明白自己的智慧实际上毫无价值的人(in fact the god is wise and that his oracular response meant that human wisdom is worth little or nothing, and that when he says this man, Socrates, he is using my name as an example, as if he said: "This man among you, mortals, is wisest who, like Socrates, understands that his wisdom is worthless)。”【9】
Socrates的考察极为得罪人,使得自己四面树敌,但他仍然履行对神的义务去帮助别人了解自己的无知,甚至无法顾及自己的产业而一贫如洗。Socrates遭人厌恶的另一个原因是很多青年人追随Socrates并仿效其做法,而别人则迁怒于Socrates。
接下来Socrates针对Meletus的指控进行了申辩。Meletus的讼词说:“苏格拉底有罪,他腐蚀青年人的心灵,相信他自己发明的神灵,而不相信国家认可的诸神(Socrates is guilty of corrupting the young and of not believing in the gods in whom the city believes, but in other new spiritual things)。”【10】Socrates说Meletus并不真的关心他所提诉的那些问题,并与之对质。Meletus荒谬地说所有其他人都教导青年人学好而只有Socrates腐蚀青年,又说Socrates是有意这么干(按照Socrates的讲法,这不合逻辑,因为这意味着Socrates故意使自己置身于遭受那些变坏的青年的伤害的危险下);Meletus说Socrates不信任何神,并且将Anaxagoras的理论栽到Socrates头上,这与其正式的指控自相矛盾。经此对质,Meletus的控告显得自相矛盾毫无分量,但Socrates很清楚自己是因为得罪了许多人而导致被起诉。
随后Socrates陈述了对自己面临死刑威胁的态度。Socrates说:“高尚的人不应该考量生死安危;他在采取任何行动时只考虑一件事,这就是他的行为是否正当,是善还是恶(a man who is any good at all should not take into account the risk of life or death. He should look to this only in his actions, whether what he does is right or wrong, whether he is acting like a good or a bad man)。”【16】Socrates说,“怕死只是不聪明而以为自己聪明、不知道而自以为知道的另一种形式。…我不拥有关于死亡之后的真正的知识…但是我确实知道做坏事或不服从更卓越者(无论是神是人)是邪恶而可耻的(I have no adequate knowledge of things in the underworld…I do know, however, that it is wicked and shameful to do wrong, to disobey one's superior, be he god or man)。”【17】神指派Socrates过一种哲学的生活,而Socrates也不会在大众压力下屈服。“我宁可服从神而不服从你们,只要我还有生命和能力,我将永不停止实践哲学,对你们进行规劝,向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阐明真理(I will obey the god rather than you, and as long as I draw breath and am able, I shall not cease to practice philosophy, to exhort you and in my usual way to point out to anyone of you whom I happen to meet)”【18】:告诫雅典人要羞于只关心金钱和荣誉,而应该关心真理、理智和灵魂的完善。Socrates相信这是神派给自己的使命,而且深信自己对神的服侍是城邦所能得到的最大祝福:“我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试探和劝导你们上,无论老少,使你们首要的、第一位的关注不是你们的身体或职业,而是你们灵魂的完善。”【18】Socrates说自己不担心自己会受到伤害,他的辩护实际上是为城邦和大众辩护,担心他们承受谋杀无辜的罪孽,“使你们不至于因处死我而辜负了神所赠的礼物。”【19】Socrates将雅典比喻为一匹因身形巨大而动作迟缓的良种马,而自己则是神派来的牛虻(Gadfly),“我整天飞来飞去,到处叮人、唤醒、劝导、指责你们中的每一个人。”【19】而自己使命的神圣性可由Socrates的奇特生活方式来见证:“放弃自己的私事,多年来蒙受家人的耻辱,自己忙于用所有时间为你们做事,像一名父亲或长兄那样来探访你们每个人,敦促你们进德修业。”【19-20】
随后Socrates解释了自己不参与公共政治生活的理由。这一方面这是由于神示(spiritual sign)的禁止,另一方面,正义者必须远离政治,限制在私人生活中才能暂时存活。而实际上在两次履行公务时Socrates都表现出了刚直不阿的美德。
法庭以281票对220票判决Socrates有罪。按照程序,Socrates应该提议替代的刑罚。Socrates玩笑似地说,鉴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及其对城邦的利益,严格说来,恰当的惩罚应该是一种奖赏,即在雅典公餐席上的免费席位。像监禁、流放等Socrates都不接受,也不会屈服而保持沉默,因为那违背神的旨意,另一方面,“每日讨论善和其它(你们听到我和其他人谈论和考察的)各种主题是最大的善,因为未经省察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it is the greatest good for a man to discuss virtue every day and those other things about which you hear me conversing and testing myself and others, for the 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 for men)。”【27】因此Socrates提议其惩罚为一明那(one mina of silver)。在场的Socrates的朋友急了,迫使Socrates将罚金提升到三十明那。
法庭再次议决判处Socrates死刑。Socrates做了发言:他指出是自己的正直和拒绝向罪恶低头导致被处死。Socrates说,“逃死不难,真正难的是逃避罪恶(It is not difficult to avoid death, gentlemen; it is much more difficult to avoid wickedness, for it runs faster than death)。”【29】Socrates告诉那些判处他死刑的人说惩罚很快会降临,而“指望用把人处死的方法来制止对你们错误的生活方式进行指责,那么你们的想法错了。…最好的、最容易的办法不是封住别人的嘴,而是自己尽力为善(it is best and easiest not to discredit others but to prepare oneself to be as good as possible)。”【29】Socrates最后对那些投票判自己无罪的法官讲话,说神示赞同自己的路,并说大有希望自己的死亡是一件好事:无论死亡是虚无还是迁居另一个世界,都是好的,前者中,永恒不过香甜的无梦的一夜,后者中则能与那些因正直而为神的人共处。Socrates告诫法官们记住,“无论生死,任何事情都不能伤害一个好人,而诸神总是看顾好人(a good man cannot be harmed either in life or in death, and that his affairs are not neglected by the gods)。”【31】
最后Socrates说:“分手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去路好,唯有神知道(Now the hour to part has come. I go to die, you go to live. Which of us goes to the better lot is known to no one, except the god)。”【32】
Crito《克里托篇》
Socrates的死刑因朝圣大船在外而延迟执行。临刑前夕,密友Crito前来劝说Socrates潜逃,而且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做好了。Crito以及像Cebes,Simmias等密友有理由这么做:失去Socrates这样的朋友是灾难;旁人也会责备Crito等作为朋友袖手旁观;Socrates还家有幼子需要照顾;而且朋友们将逃亡事宜都安排好。
Socrates说不应该顾忌多数人的想法(普通人在为善为恶方面潜质都有限)。在身体事务上如此,在关涉到正义与非正义的那部分(灵魂)上更应该如此:“我们丝毫不必考虑大众怎么说我们,只要注意那辨明是非邪正的人和真理本身是怎么说的(We should not then think so much of what the majority will say about US, but what he will say who understands justice and injustice, the one, that is, and the truth itself)。”【41】重要的不是活着,而是活得好(not life, but good life),即活得正当、活得高尚。因此,“必须考虑未经官方许可就逃走是否正当。”【41】
Socrates首先确立了一条原则,“人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挑衅都不可对任何人作恶或伤害别人”【43】,这一条原则可以说明作恶、以牙还牙、通过保护来保护自己都不可能是正确的。在这一基础上,Socrates确认了这样的论点:只要签署了某个正当的契约,那么就必须履行相应的条款,而不能违反。然后Socrates将这一论点应用于当前的处境说明潜逃是不正当的。Socrates通过拟人化的雅典的法律和城邦与自己的一场虚拟对话来解释该论点。
法律会对Socrates说:潜逃是以私人废弃法律的效力、颠覆和摧毁城邦,因而是不正当的;或许存在一种正当理由来辩护潜逃,如虚拟的Socrates所言:“城邦冤枉我,对我的判决是不公正的(The city wronged me, and its decision was not right)。”【44】;
但有更强有力的理由反对以潜逃的方式不服从城邦:个体与城邦之间存在一个协议,其内容是接受城邦的统治,“苏格拉底,这不正是你和我们之间的某种协议的条款吗?无论城邦对你作出何种判决,你都会执行或遵守。”【44-5】而且有足够的理由表明这一协议是正当的:1.城邦给予了个人生命、教育。城邦比父母和祖先更为珍贵、可敬和神圣,与个体不是平等的,犹如个人的主人,个人不能正当地进行报复:“如果你不能说服你的国家,那么你就必须服从它的命令,耐心地接受她加诸你的任何惩罚。”【45-46】2、雅典城邦是以平等的方式来对待公民的,城邦“抚养你长大成人,教育你,凡由我们支配的好东西,其他同胞公民享有的一份你都享有。”【46】 3.城邦与个人的契约是自由的,“任何雅典人,只要达到成年,自己能够认识城邦的政体和法律,如果他对我们不满,都允许他带着他的财产去他喜欢去的地方。”【46】Socrates的生活中表明其作为公民对雅典是满意的。“如果你对我们不满,或者感到协议不公平,那么你在这七十年里都可以离开这个国家。”【47】有了上述理由,潜逃只能给自己带来羞辱、给朋友带来放逐、剥夺公民权、没收财产的危险;潜逃的日子也不好过;照顾幼子的事总得托付给朋友。
上述理由表明,应该作为牺牲品而死,而潜逃则是可耻的,践踏了契约,伤害了自己、朋友、城邦及其法律。“不要考虑你的子女、生命或其它东西胜过考虑什么是正义。”【49】
Crito显然被说服了,放弃了营救计划。
江绪林2012年7月27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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