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心
从大街拐个弯儿，到大门回望柳那一带的路程虽然挺长，但灯火映入黑齿沟的三楼里头喧嚣不已，却是清晰如在眼前手边。仿佛我也步入明治时期老东京繁华的吉原一带：人力车不分昼夜地来来往往，回望柳处游人拥着残梦恋恋不舍地频频回望，娼楼上通宵达旦弦歌不已，教人想见无可测度的繁华盛况。
如此风流的习气之地，若是瞧见姑娘提着灯笼跑碎步那股子修习模样儿，卒业之后也不外乎盼望有朝一日当一名花魁，登上自己的舞台，光耀门楣一番。少年学逗笑丑角露八的模仿术与荣作的身段儿，鼻尖哼哼艳歌词儿，俨然一副成人派头。只因为地区使然，也奈何不得。
“大黑屋”的美登利也不例外，命运之路谁都无法抗拒。她晨浴回家时露出白白的颈项，手提着浴巾那种姿色，引得游罢勾栏将回去的年轻荡子纷纷艳羡，也只敢悄悄叹道，“瞧她，三年之后不知道有多标致！”连长吉也好不掩口，“继承你姐姐的叫花子婆娘。”龙华寺町一带就持这种想法，“花样年华讨人喜欢，放着当普通人家女孩儿可惜了。”直到最后，美登利终将步上娼女的不可抗拒之命运：面对游廓简单的木格子门，她再也无法打开，教人不由升起无常的哀感。
“筒井筒兮井筒量/而今身高已过昔/不见阿妹昔时光”。长大之后，堪忧事情多多。美登利梳起了蓬松高大的的发髻，宛如京玩偶，却是百感交集，自觉羞赧。“恨不能一个人躲进暗暗的房间，跟谁都不交谈，没人看见，独个儿过朝夕才好。即使便有这种伤悲，也不必如此躲人耳目啊。倘若能永远永远耍玩偶或纸娃娃、办家家酒，该多好啊！人为什么要长大？真想回到七个月前、十个月前、一年以前！”若是教人听见，也会忆起后街孩童们的游戏世界，不禁令人惺惺相惜。
如美登利日日夜夜的散钱，一下子买橡皮球给全班二十个女同学，甚至在一家熟悉的文具店买下整个店的玩意儿乐坏老板娘；更如“田中”的正太恋着美登利般讨好地问，“美登利，你说好不好？”“半夜空待难遣怀。”真正道尽恋爱的心情。正太只管拉着美登利的袖子不放，带到家里看彩画儿，那无意间和美登利交会的眼神，更让人怜爱。
四月之末，樱花散尽，藤花绰约在绿叶间开放的时节，美登利与信如也被孩童们交缠在碎碎花语里，“藤本，那小和尚，还跟女生说话。瞧他，挺乐的样子，岂不好笑！恐怕那美登利要嫁给他咯。做和尚的老婆，就得叫“大黑娘”哟。”自是青春的萌芽，听到美登利的名字都会让信如心里头惴惴不安，说不出的不舒泰，被别人问起，更是心里别扭，满身汗流浃背。甚至帮美登利摘花，也是随手拉一枝最近的，丢给她后大步走开。孩童的流言与心里的跌宕交叠起伏，自成一股暧昧的氛围。
可少男怎有少女般恋心。信如以正经八百的表情，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按捺心中的缱绻，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初开的情窦。美登利却以反语暗骂，恰恰是因为心底一隅沉甸甸的暗涌，“真是讨厌的和尚！一定是来买笔或什么，听到我们的声音，站站就回去吧。坏心眼、别扭家伙、不爽不快、哑巴、缺牙、讨厌鬼！进来的话，要好好修理他。让他回去，可惜了。喂，把木屐给我，我来瞧瞧。”极力谩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解心里缱绻不安分的情愫，才能割断信如离开时心里依依的恋心。瞧她，怎可掩人耳目，长大了的我们自然窥视了出来。
“美登利又代正太探头出去，没想，屋檐的雨水弄湿了前面的头发。
“哟，好不舒服！“
遂缩回头，却看见四五家前面的瓦斯灯下，撑着大黑伞低头缓步的信如背影。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美登利，你怎么了？”
正太诧异地拍着她的背问。
“没什么。”
心不在焉地回答，只教大家玩弹珠，更疾言信如的不是。那股情愫，一戳便中。
然而她也还会像信如那般连连推掩，就像正太被老板娘一语道破后，羞红了脸，连忙这样说，
“谁知道。干吗说这个！”
如今的她也开始藏着些心事，如同藏着初潮的月事。
一见那人是信如，脸霎时泛红，就像碰到什么大事似的，又怕人从背后觑见，不言不语，躲在木格子门后既不走开，只是胸口一个劲儿的怦怦跳，与童年的美登利全然不相同。
信如也如此。毋庸回首都可以知道是那人儿，不由得全身颤抖脸色都变了。他继续背向着她，佯装全神贯注修理带索的样子，可心已飘忽如在梦中。
雨仍在下，不断涌出“奈何不得，奈何不得”的无限哀感。美登利给母亲摧回家，站在无法打开的门旁，万感交集显示于眼睛，泪汪汪脸上怀恨的表情。“干吗这么恨我？冷冰冰的！我这儿才是满肚子委屈呢。你这人也真是的！”信如寂寞的回头看，只见羼红的友仙染碎布在雨中淋湿着，那红叶美丽的图案，散在自己的脚边。他衷情有所感动，却一时也没有去捡起，只是空想着那些布片，任忧思袭上心头。
“比 发兮互较长/今已过肩非同昔/结发俄为谁兮君岂详。”
其后，美登利把对于信如的恋心悄悄地尘封起来，把头发梳成高大的发髻，斜插玳瑁制的簪子与花钿。大街上也像烟消雾散似的寂寞下来，听不到正太美妙的歌声。而信如，翌日也要出门如宗庙学校修业。
有一个霜皑皑晨朝，有个人在木格子大门上插着一朵纸制的水仙花。她把那花儿插在架上的小花瓶里，幽幽地欣赏那清雅的姿色。其感怀伤感自在雾中缱绻。
如此风流的习气之地，若是瞧见姑娘提着灯笼跑碎步那股子修习模样儿，卒业之后也不外乎盼望有朝一日当一名花魁，登上自己的舞台，光耀门楣一番。少年学逗笑丑角露八的模仿术与荣作的身段儿，鼻尖哼哼艳歌词儿，俨然一副成人派头。只因为地区使然，也奈何不得。
“大黑屋”的美登利也不例外，命运之路谁都无法抗拒。她晨浴回家时露出白白的颈项，手提着浴巾那种姿色，引得游罢勾栏将回去的年轻荡子纷纷艳羡，也只敢悄悄叹道，“瞧她，三年之后不知道有多标致！”连长吉也好不掩口，“继承你姐姐的叫花子婆娘。”龙华寺町一带就持这种想法，“花样年华讨人喜欢，放着当普通人家女孩儿可惜了。”直到最后，美登利终将步上娼女的不可抗拒之命运：面对游廓简单的木格子门，她再也无法打开，教人不由升起无常的哀感。
“筒井筒兮井筒量/而今身高已过昔/不见阿妹昔时光”。长大之后，堪忧事情多多。美登利梳起了蓬松高大的的发髻，宛如京玩偶，却是百感交集，自觉羞赧。“恨不能一个人躲进暗暗的房间，跟谁都不交谈，没人看见，独个儿过朝夕才好。即使便有这种伤悲，也不必如此躲人耳目啊。倘若能永远永远耍玩偶或纸娃娃、办家家酒，该多好啊！人为什么要长大？真想回到七个月前、十个月前、一年以前！”若是教人听见，也会忆起后街孩童们的游戏世界，不禁令人惺惺相惜。
如美登利日日夜夜的散钱，一下子买橡皮球给全班二十个女同学，甚至在一家熟悉的文具店买下整个店的玩意儿乐坏老板娘；更如“田中”的正太恋着美登利般讨好地问，“美登利，你说好不好？”“半夜空待难遣怀。”真正道尽恋爱的心情。正太只管拉着美登利的袖子不放，带到家里看彩画儿，那无意间和美登利交会的眼神，更让人怜爱。
四月之末，樱花散尽，藤花绰约在绿叶间开放的时节，美登利与信如也被孩童们交缠在碎碎花语里，“藤本，那小和尚，还跟女生说话。瞧他，挺乐的样子，岂不好笑！恐怕那美登利要嫁给他咯。做和尚的老婆，就得叫“大黑娘”哟。”自是青春的萌芽，听到美登利的名字都会让信如心里头惴惴不安，说不出的不舒泰，被别人问起，更是心里别扭，满身汗流浃背。甚至帮美登利摘花，也是随手拉一枝最近的，丢给她后大步走开。孩童的流言与心里的跌宕交叠起伏，自成一股暧昧的氛围。
可少男怎有少女般恋心。信如以正经八百的表情，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按捺心中的缱绻，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初开的情窦。美登利却以反语暗骂，恰恰是因为心底一隅沉甸甸的暗涌，“真是讨厌的和尚！一定是来买笔或什么，听到我们的声音，站站就回去吧。坏心眼、别扭家伙、不爽不快、哑巴、缺牙、讨厌鬼！进来的话，要好好修理他。让他回去，可惜了。喂，把木屐给我，我来瞧瞧。”极力谩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解心里缱绻不安分的情愫，才能割断信如离开时心里依依的恋心。瞧她，怎可掩人耳目，长大了的我们自然窥视了出来。
“美登利又代正太探头出去，没想，屋檐的雨水弄湿了前面的头发。
“哟，好不舒服！“
遂缩回头，却看见四五家前面的瓦斯灯下，撑着大黑伞低头缓步的信如背影。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美登利，你怎么了？”
正太诧异地拍着她的背问。
“没什么。”
心不在焉地回答，只教大家玩弹珠，更疾言信如的不是。那股情愫，一戳便中。
然而她也还会像信如那般连连推掩，就像正太被老板娘一语道破后，羞红了脸，连忙这样说，
“谁知道。干吗说这个！”
如今的她也开始藏着些心事，如同藏着初潮的月事。
一见那人是信如，脸霎时泛红，就像碰到什么大事似的，又怕人从背后觑见，不言不语，躲在木格子门后既不走开，只是胸口一个劲儿的怦怦跳，与童年的美登利全然不相同。
信如也如此。毋庸回首都可以知道是那人儿，不由得全身颤抖脸色都变了。他继续背向着她，佯装全神贯注修理带索的样子，可心已飘忽如在梦中。
雨仍在下，不断涌出“奈何不得，奈何不得”的无限哀感。美登利给母亲摧回家，站在无法打开的门旁，万感交集显示于眼睛，泪汪汪脸上怀恨的表情。“干吗这么恨我？冷冰冰的！我这儿才是满肚子委屈呢。你这人也真是的！”信如寂寞的回头看，只见羼红的友仙染碎布在雨中淋湿着，那红叶美丽的图案，散在自己的脚边。他衷情有所感动，却一时也没有去捡起，只是空想着那些布片，任忧思袭上心头。
“比 发兮互较长/今已过肩非同昔/结发俄为谁兮君岂详。”
其后，美登利把对于信如的恋心悄悄地尘封起来，把头发梳成高大的发髻，斜插玳瑁制的簪子与花钿。大街上也像烟消雾散似的寂寞下来，听不到正太美妙的歌声。而信如，翌日也要出门如宗庙学校修业。
有一个霜皑皑晨朝，有个人在木格子大门上插着一朵纸制的水仙花。她把那花儿插在架上的小花瓶里，幽幽地欣赏那清雅的姿色。其感怀伤感自在雾中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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