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论道德的谱系（Zur Genealogie der Moral,1887）》小摘要
【按语：初看起来，《论道德的谱系》似乎仅仅是一种粗狂而缺乏哲学严格性的、文化-人类学-病理学上的描述性诊断，主要追溯了禁欲主义（基督教式的和柏拉图式的）理念的发生学起源：在先的生物-政治意义上的贵族道德被奴隶道德颠覆了；挫折者的权力本能（或意志）的怨恨的内在化，通过罪孽和内疚等概念来颠覆自然的生命；作为奴隶道德的禁欲主义也是对虚无（悖谬的是这里Nietzsche将自然生命算作了一种虚无）的恐惧和一种有毒的治疗，而科学和真理意志（will to power）是禁欲主义的最精致最隐秘的表现。
虽然不具有最严格的哲学分析品质，然而Nietzsche的论述仍然在哲学上意义重大：在历史上，Nietzsche首先最明确地抛弃了无限（the infinite）拥抱了有限(the finite)，而且Nietzsche这种做法或许还是一种普遍趋向的思想表现。在康德那里的“物自身（thing-in-itself）”在黑格尔那里仍然得到了维系，在《小逻辑》中黑格尔在讨论无限性（infinity）时攻击“量的无限”是一种坏的无限（《小逻辑》第104节附释）；而现在Nietzsche却沉溺于人这一有限并为之正名，为此Nietzsche攻击了禁欲主义理念和真理概念，以让人安心于有限性和偶然性。恰恰因为抛弃了无限，有限也变成了一种无限的深渊，即黑格尔所言的“坏的无限”。也因为这一攻击，在《论道德的谱系》中，“政治的-生物的”变成首要之物，而“宗教的-哲学的-科学的”变成了次要的衍生之物，这是一种深刻的颠覆。而且Nietzsche以一种诗意恣肆的、深刻敏感让人沉迷的先知性写作进行这一颠覆的。
阅读的是漓江出版社谢地坤译本，相较之下或许三联书店周红译本较为细致一些。英文对参剑桥大学2007年Carol Diethe译本。】
“前言（preface）”
《论道德的谱系》是对“道德偏见之起源（descent of our moral prejudices）的思考”【尼采：《论道德的谱系》，谢地坤译，漓江出版社2000年，第2页，下同】，延续了《人性的，太人性的：写给自由精神的一本书》（1878）中的思想，而这些思想出自一个“渴望知识的基本意志”。【2】Nietzsche自小就探究善与恶的起源问题，并且在区分了神学偏见和道德偏见之后，就不再在世界的背后寻找恶的起源。后来受到Paul Ree的《道德感受的起源（1877）》影响而构想自己的道德起源之假设（hypotheses on the origin of morality），而Nietzsche甚至更关心道德的价值问题，并在《人性的，太人性的》中批评了叔本华的自我否定本能。
Nietzsche的诉求是：“我们必须批评道德的价值，首先必须对这些价值的价值提出疑问。…人们迄今为止丝毫没有怀疑和动摇过‘善人’的价值比‘恶人’的价值要高的观念。”【6】他渴望指出“通向真实的道德史的方向。”【7】Nietzsche说，“对我来说，似乎根本不存在着比道德问题更为值得认真对待的事物（Now I, on the contrary, think there is nothing which more rewards being taken seriously (than the problems of morality)）。”【7】
“章1：善与恶，好与坏（’Good and evil’, ‘good and bad’）”
Nietzsche说研究道德发生史的道德心理学家是“为了真理牺牲一切心愿的人——为了任何真理，甚至是为了素朴的、辛辣的、难看的、逆耳的、非基督教的、非道德的真理。”【10，这是一个有些怪谬的论题：1.前言中Nietzsche讲过道德问题是最值得认知对待的，这样就将真理限定在道德领域了，相应地有被黯淡了的认识论兴趣；2.章3中Nietzsche将‘追求真理’解释为禁欲主义的最精致表现予以否定。这一怪谬或许可以通过阶位来区分，这里是二阶陈述。】
道德史学家认为善源自（从受益人的角度判断的）功利和无私，并且随后功利等被忘记而直接标记行为为善。Nietzsche认为这种非历史性的论点没有把握住真实的历史：“‘善人’自己才是这一判断（关于善的判断）的起源,也就是说那些高贵的、有权势的、上层的和高尚的人们以为并设定，他们自己和他们的行为是善的，他们是属于第一等级的，与他们相对的则是低下的、卑贱的、庸俗的乌合之众。他们从这种等级差别的激情中为自己获取了创造价值和彰显这些价值的权利（Instead it has been ‘the good’ themselves, meaning the noble, the mighty, the high-placed and the high-minded, who saw and judged themselves and their actions as good, I mean first rate, in contrast to everything lowly, low-minded, common and plebeian. It was from this pathos of distance that they first claimed the right to create values and give these values names）。”【11】效用、无私等概念是在贵族的价值判断衰落时才挤入人的良知的，它们是群体本能（herd instinct）而已。
尼采从词源学上考察“好”的意义：“社会等级意义上的‘高尚’、‘高贵’等词汇到处都成为基本概念，由此就必然演化出‘精神高尚’、‘高贵’意义上的好。”【12】‘平凡’等也相应演变成‘坏’的概念。Nietzsche认为这是道德谱系学的一个本质洞见。有权力者、武士会称自己为the truthful，因为“这个人存在着，他有实在性，他现实地、真实地存在着。”【14】古人的概念是较粗糙直接而非象征性的。
“政治优越的观念总是引起精神优越的观念”【15】这一规则也适用于僧侣阶层，但从一开始就有某种不健康的东西（远离行动、冥思苦想、情感爆发）存在于僧侣贵族中并导致神经衰弱症，还有其更危险的疗法。“正是在僧侣这种十分危险的人类生存方式的基础上，人才成为一种有趣的动物，人的灵魂正是在这里才在更高的意义上获得了深度，并且变得邪恶（man first became an interesting animal on the foundation of this essentially dangerous form of human existence, the priest, and that the human soul became deep in the higher sense and turned evil for the first time）。”【16】由此僧侣的价值方式脱离的骑士贵族，“僧侣们是最恶毒的敌人。何以这么说？因为他们最无能。…犹太人，这个僧侣化的民族。…勇于改变贵族的价值方程式，怀着铭心刻骨的仇恨，咬紧牙关地嘟嚷着什么‘唯有苦难者才是善人’。…犹太人是道德上的奴隶起义的始作俑者。”【17-8】犹太人的复仇中生出的新型的爱（new love）并非仇恨的否定，它最终在历史中取得了胜利。“‘主人’被打败了，卑贱者的道德取得了胜利。…一切都犹太化，或者叫基督化，或者叫平民化，是显而易见的。”【19】 “一切高尚的道德都来自一种凯旋般的自我肯定；而奴隶道德从一开始就对‘外在’、‘他人’、‘非我’加以否定：这种否定就是奴隶道德的创造性活动（Whereas all noble morality grows out of a triumphant saying ‘yes’ to itself, slave morality says ‘no’ on principle to everything that is ‘outside’, ‘other’, ‘non-self ’: and this ‘no’ is its creative deed）。”【20】开始于怨恨（resentiment）的奴隶道德首先需要一个对立的外部环境，是一种reaction；而主人道德则是自发。怨恨者的灵魂是斜的，但“还有怨恨的种族最终必然比任何其他高贵种族更聪明，而且它还以完全不同的程度尊重聪明，这就是把聪明（cleverness）看作首要的生存条件。”【22】
起源于“好”的“坏”是次级创造，而“恶”则“原型，是起源，是奴隶道德的一种真正的创造行动。”【23】怨恨者把高贵的种族中的good称为恶。高贵种族具有野蛮人的特征，而“假设所有文明的意义就在于把这个野兽驯养成温顺的、有教养的动物，即一种家畜，那么，人们就必须毫不迟疑地把所有这些反映本能和怨恨本能——贵族及其理想正是在其对手借此帮助下而遭受耻辱和被打败的——看做真正的文明工具。”【25】Nietzsche咒诅文明的工具是耻辱，而寄生虫已经登上了舞台，把自己“当作历史的意义，当作‘上等人’。”【25】
那么怨恨者的“善”是如何产生的呢？意志就是欲求，但常有一个关于基质（substratum）和主体的观念，而怨恨者和弱者就利用了这个信条，“被压迫者、被蹂躏者、被强奸者出于无能的复仇阴谋而私下说：‘让我们不同于恶人，让我们成为善人！善人就是所有不施暴强奸的人，不伤害他人的人’…披上堂而皇之的退缩静候的道德外衣，就好像弱者的软弱本身是一种自愿的性能，是某种自我要求，自我选择的东西。”【28】谎言被神圣化，于是软弱变成了自由、不图报仇的无能变成善良、屈服成了顺从，于是有了信望爱。
最后Nietzsche说，“好与坏”、“善与恶”这两种对立的价值观在地球上有千年的斗争，“善与恶”占据了上风。这是罗马人vs犹太人的斗争。罗马人被打败了，文艺复兴似乎有所复活，但宗教改革中教会再次重建，而法国大革命则彻底决定了政治贵族的失败，虽然有了孤独的拿破仑。但是超越善恶（beyond good and evil）始终仍是理想。
“章2：‘罪孽’、‘内疚’及其它（‘Guilt’, ‘bad conscience’ and related matters）”
遗忘及其记忆规训出独立自主的个体,即具有自由意志可以许诺的人。“非同一般的责任特权的自豪认识，非同寻常的自由意识和支配自己和命运的意识，已经深入到他身体的最深刻的部位，并且变成了他的本能…这个独立自主的人会把它叫做他的良心。”【39】这是一个漫长的演变。
而Nietzsche要考察的是罪孽和内疚等概念的起源。“那个主要的道德概念‘罪孽’起源于‘欠债’这个非常物质的概念。”【42】原来债权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向负债人行使权威，从做恶中得到享乐，“制造困难就是一种真正的欢乐”【44】，那是“人类还不知对他们的残酷性感到羞愧的年代。”【45】但是随着“病态的温情化和道德化，…人这种动物最终学会了对自己的所有本能感到羞耻。…而且对生命本身也无兴趣。”【46】为了诠释苦难的荒谬（senselessness），人们被迫诉诸和发明神，“借助于这种发明，生命在当时和以后的年代总是被理解为被造物；生命本身得到了正名，它的‘恶’也得到了正名。”【47】
买主和卖主、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关系是最古老最原始的人际关系，“任何事物都有其价格”是正义的最古老纯朴的道德标准。人们生活在共同体中，内部和平，而共同体外的人则遭受敌意，被放逐者会面对敌意；随着共同体的增强，正义越来越程序化且有法外之恩。这就是Nietzsche的正义起源的看法。而那种基于情绪回应式的正义观不过是美化复仇。统治欲和占有欲等积极主动的情绪是更优越的。“主动的、进攻的、侵犯的人总是比回应性的人大大地接近正义。”【52】法律是生命意志的手段，把法律看成独立的普遍秩序是敌视生命的。【53】“真正发明了良心中的‘内疚’的人是谁——怀有怨恨的人！”【52】Nietzsche说“有机世界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征服和主宰。…为了一个更强壮的人种做出牺牲，这或许是一种进步。”【54-5】但事实上民主和自虐（misarchism）却取代了主动性。刑罚本来是强力意志的一个工具，但现在，,荒唐的是，“人们称刑罚具有唤醒罪人的罪孽感的价值，并且在刑罚中寻找那种心灵反应的真正功能，这就是所谓‘内疚’、‘良心谴责’。”【58】
接下来Nietzsche直接陈述了其‘内疚’起源理论。由于迟钝笨拙、又在陌生的环境中难以满足，“一切不向外在倾泻的本能都转向内在…滋生了后来被称之为人的‘灵魂’的东西…一切本能趋向于倒退，转而对付人自己。仇恨、残暴、追逐、迫害、突袭、猎奇、毁灭之快感——所有这一切都转向拥有这些本能者自己。这就是‘内疚’的起源。”【61】“内疚带来了最严重，最可怕的疾病。”【61】内疚是在主人铁蹄和专制下，被迫潜匿的自由本能（instinct of freedom）或强力意志（the will to power）的向自身发泄。【63】
这种向自己施暴的行为“是自愿地把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的阴森可怕却又饶有兴趣的工作。是从制造痛苦获得乐趣而给自己制造痛苦。…这样的全部主动的‘内疚’是理念和幻想之事件的温床。…正是内疚和自我虐待的意志为无私的价值观提供了先决条件。”【64】Nietzsche继续追溯。随着内疚概念的扩展和深化，最终形成了无法赎罪（即永恒惩罚）的思想，这时候解决方案就是基督教的绝招，“上帝为了人的债务而牺牲自己。”【67】在Nietzsche看来，“怀有内疚的人仅仅抓住了宗教的假定，从而使其自我折磨发展到令人发指、无以复加的地步。”【68】“这是发生在残酷心灵中的一种绝无仅有的意志错乱（We have here a sort of madness of the will showing itself in mental cruelty which is absolutely unparalleled）。…这是一种疾病，是一种迄今还在人身上作祟的最可怕的疾病。”【69】Nietzsche说这就是holy god的起源，相应地他赞美了作为高贵人格之反映的希腊诸神。
最后Nietzsche说，为了扭转这一非自然的趋向，为了让意志重新自由，需要新的拯救者，那就是“无神论者查拉斯图特拉（Zarathustra the godless）。”【72】
“章3：禁欲主义理念意味着什么（what do ascetic ideals mean）？”
列举了艺术家、哲学家、女人、残废者、僧侣和圣徒的论点之后，Nietzsche认为，禁欲主义理念“主要是表现了人的意志的基本事实：对空虚的恐惧；人需要一个目标，因此，人宁可期盼虚无，也不能没有期盼（the ascetic ideal has meant so much to man reveals a basic fact of human will, its horror vacui; it needs an aim –, and it prefers to will nothingness rather than not will）。”【74】
Nietzsche分析了 Wagner晚年在Parsifal中向贞洁和禁欲主义理念致敬的例子，说明禁欲主义理念对艺术家是虚无；举了Schopenhauer等的例子，说明“哲学家对全部禁欲主义理念的真正的偏好的心悦诚服”【82】，说明禁欲主义是哲学家“最佳生存和获取最优秀成果的最基本、最原初的条件”。【84】这里禁欲主义与virtue无关，而是肯定哲人的生存。【83】“哲学正是牵着禁欲主义的襟带才开始在地球上蹒跚学步的。”【87】“残酷地对待自己，别出心裁地自我折磨——这就是这些渴求强权的隐士们和思想革新者的主要方式。他们首先必须战胜自己身上的诸神和传统，然后才能让自己相信自己的革新。”【90】
接下来考虑的是禁欲主义的真正代表僧侣。“他们把生命与一种完全不同的存在联系在一起…。在禁欲主义的生活状况中，生命被当作通往其他存在的桥梁。禁欲主义把生命视为一种歧途，人们最终必定要迷途知返，一直回到他们的起点；禁欲主义者或者把生命当作一种谬误。”【92】但这种敌视生命的种族却出于生命自身的利益，“支配这里的是一种非同寻常的怨恨，是一种贪婪无度的本能和强力意志，它企图统治的不是生命中的某种东西，而是生命本身，生命中最深刻、最强健、最基本的条件。”【92】这种反自然意志在本院的生命本能被确立为真理的地方寻找谬误，把肉体降为幻觉，甚至征服了理性。这里Nietzsche提出了自己的客观性（objectivity）和理性观念：它“应当理解为一种能力，它能支配自己的赞同与反对的意见，让自己公开与取消自己的看法。…只存在一种带有观点的观察，只存在一种带有观点的认识。”【94】Nietzsche攻击了那种纯粹的、没有意愿的、没有时间的认识主体的观点。
这里就得出了对禁欲主义的看法，“禁欲主义的理念起源于一种正在衰退的生命（degenerating life）的自我保护和自我拯救的本能，这一生命竭尽全力维系自身，并为自己的存在而奋斗。…这个理念就是维持生命的一种艺术手段。”【95】禁欲主义的僧侣“恰恰是生命权威的伟大维护者和肯定者中的一员。”【95】现有的人种，尤其是被征服的人，都具有病态。健康人应该防止恶劣的病房空气。那种厌恶与同情的混杂，“病人的意志就是要表现某种形式的优越性，病人的本能就是要发现通往压制健康人地方的秘密途径。”【98】幸福的人和快乐的人应该防止感染病人的目光。“我们需要新鲜空气！…我们应当离开所有的文化精神病医院和病房。”【99】另一方面，“苦行僧必定被我们认为是病弱的民众的命定的救世主、牧人和代言人。…控制痛苦乃是他的本分，也是他的本能，因为他在痛苦中发现了他自己独特的艺术，他的技能，他的快乐。他本身就有病。…反对谁呢？反对健康、信任，反对健康的妒忌。…醉心于用罪恶毒化自己。”【100-2】
禁欲主义用罪孽和内疚等方法来治疗，从来没有把健康当作目的。而事实上，“‘罪恶’并不是人的真实状况，而只不过是对一种事实，一种生理的不适的解释，是用伦理和宗教观念解释的生理不适（physiological upset）。”【103】“所有的宗教的主要目标都是要战胜某种已经流行的疲倦和重负。…一种生理压抑感（physiological feeling of obstruction）。可是由于缺乏生理知识，这种生理压抑感还没有被意识到。因此，人们只能在道德心理学科学中寻找这种感觉的原因及其治疗方法。”【104】种族混合、衰老、饮食不当、败血症等。禁欲主义反抗压抑感的第一种方法就是把生命本身的意识降到最低点；第二种方法是机械活动（如劳动的赐福）；第三种方法是微小的快乐（如行善、救助、爱你的邻居等）。这些是无害的方法，但还有更有趣的“罪恶的”方法（guilty means）以超越感觉（excess of feeling）：“为了能够在人类灵魂中奏响各种令人心碎和使人狂喜的音乐，禁欲主义僧侣利用了‘罪恶感’这个主要概念。…罪恶的出现至今还是心灵病史中最伟大的实践：在‘罪恶’中我们发现了宗教说教的最危险和致命的杰作。…病人被变成了罪人。”【113】“人们不再抱怨疼痛!人们在渴望疼痛。”【114】
Nietzsche说禁欲主义理想是“欧洲人健康史上的真正灾难。”【115】在现有疾病上添加了一套衰败的精神系统而已。禁欲主义僧侣不仅损害心灵健康，而且还损害人的审美趣味。这里Nietzsche攻击了《新约》的粗野鄙俗。“这些小人物有着让人发笑的野心。…这种野心不知疲倦地把上帝本人也卷进他们微不足道的悲伤中去，而且经常对趣味低劣的上帝称兄道弟。”【117】路德的反叛是一个粗野家伙的反叛。
禁欲主义理想败坏了一切。有人以为现代科学已经在所有重要的方面战胜了禁欲主义理想。但Nietzsche说，“无论在哪里，科学仍然是激情、爱欲、热情、痛苦，它就不会是禁欲主义理想的对立面。相反地，它却是禁欲主义理想的最新、最高贵的形式本身。”【119】“科学是一种麻醉剂。”【120】今天恰恰是那些知性的理想主义者“体现了禁欲主义理想，他们自己就是禁欲主义理想的最精神化的怪胎，是一群禁欲主义理想的先锋战士和侦探，是这种理想的最危险、最温柔、最不可思议的诱惑形式。…这些人远非什么自由精神者：因为他们仍然相信真理（These are very far from being free spirits: because they still believe in truth）。”【121，Nietzsche否定真理，这是极关键的，Nietzsche要的是偶然和有限】“绝对的真理意志，就是对禁欲主义理想本身的信仰，虽然这种信仰采取了它的无意识命令的形式。”【122】科学首先需要一种价值理想，科学不与禁欲主义理想对立，只是反对其外围工事。“艺术比科学更彻底地反对禁欲主义理想。”【124】现代科学是“禁欲主义理想的最佳同盟。”【125】尼采说他将在准备着的《权力意志》中对禁欲主义理想进行更彻底的批判，而在这里只满足于指出：“禁欲主义理想始终也只是一种真正的敌人和灾星。…真理意志，这种理想的残余正是那种禁欲主义理想自身的最严厉、最精神的形式，是其绝对机密的形式。”【129】无神论是禁欲主义的最后发展阶段。
那么“到底是什么战胜了基督教的上帝呢？…正是基督教道德本身。…所有伟大的事物都出于自身的原因，出于一种自我取消（self-sublimation）的活动而毁灭。”【130】我们正站在基督教衰亡的门槛上。
最后Nietzsche倒是给出了对禁欲主义相当容忍的解释：“‘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131】人“从根本上说是一种患病的动物（sickly animal）。”【131】“正是痛苦的无意义而不是痛苦本身至今成了长期压抑人类的灾难——而禁欲主义理想给人类提供了一种意义！直到现在，它仍然是人类唯一的意义；但是，任何意义都比没意义好。…人还是因此而得到拯救，他获得了一种意义，从此不再是风中飘零的一片叶子，不再是一种胡闹的、无意义的玩偶。…人宁可追求虚无，也不能无所追求。”【131-2，但这里悖谬的是Nietzsche似乎将自然生命算作了虚无了！】
江绪林 2013年8月30日星期五
虽然不具有最严格的哲学分析品质，然而Nietzsche的论述仍然在哲学上意义重大：在历史上，Nietzsche首先最明确地抛弃了无限（the infinite）拥抱了有限(the finite)，而且Nietzsche这种做法或许还是一种普遍趋向的思想表现。在康德那里的“物自身（thing-in-itself）”在黑格尔那里仍然得到了维系，在《小逻辑》中黑格尔在讨论无限性（infinity）时攻击“量的无限”是一种坏的无限（《小逻辑》第104节附释）；而现在Nietzsche却沉溺于人这一有限并为之正名，为此Nietzsche攻击了禁欲主义理念和真理概念，以让人安心于有限性和偶然性。恰恰因为抛弃了无限，有限也变成了一种无限的深渊，即黑格尔所言的“坏的无限”。也因为这一攻击，在《论道德的谱系》中，“政治的-生物的”变成首要之物，而“宗教的-哲学的-科学的”变成了次要的衍生之物，这是一种深刻的颠覆。而且Nietzsche以一种诗意恣肆的、深刻敏感让人沉迷的先知性写作进行这一颠覆的。
阅读的是漓江出版社谢地坤译本，相较之下或许三联书店周红译本较为细致一些。英文对参剑桥大学2007年Carol Diethe译本。】
“前言（preface）”
《论道德的谱系》是对“道德偏见之起源（descent of our moral prejudices）的思考”【尼采：《论道德的谱系》，谢地坤译，漓江出版社2000年，第2页，下同】，延续了《人性的，太人性的：写给自由精神的一本书》（1878）中的思想，而这些思想出自一个“渴望知识的基本意志”。【2】Nietzsche自小就探究善与恶的起源问题，并且在区分了神学偏见和道德偏见之后，就不再在世界的背后寻找恶的起源。后来受到Paul Ree的《道德感受的起源（1877）》影响而构想自己的道德起源之假设（hypotheses on the origin of morality），而Nietzsche甚至更关心道德的价值问题，并在《人性的，太人性的》中批评了叔本华的自我否定本能。
Nietzsche的诉求是：“我们必须批评道德的价值，首先必须对这些价值的价值提出疑问。…人们迄今为止丝毫没有怀疑和动摇过‘善人’的价值比‘恶人’的价值要高的观念。”【6】他渴望指出“通向真实的道德史的方向。”【7】Nietzsche说，“对我来说，似乎根本不存在着比道德问题更为值得认真对待的事物（Now I, on the contrary, think there is nothing which more rewards being taken seriously (than the problems of morality)）。”【7】
“章1：善与恶，好与坏（’Good and evil’, ‘good and bad’）”
Nietzsche说研究道德发生史的道德心理学家是“为了真理牺牲一切心愿的人——为了任何真理，甚至是为了素朴的、辛辣的、难看的、逆耳的、非基督教的、非道德的真理。”【10，这是一个有些怪谬的论题：1.前言中Nietzsche讲过道德问题是最值得认知对待的，这样就将真理限定在道德领域了，相应地有被黯淡了的认识论兴趣；2.章3中Nietzsche将‘追求真理’解释为禁欲主义的最精致表现予以否定。这一怪谬或许可以通过阶位来区分，这里是二阶陈述。】
道德史学家认为善源自（从受益人的角度判断的）功利和无私，并且随后功利等被忘记而直接标记行为为善。Nietzsche认为这种非历史性的论点没有把握住真实的历史：“‘善人’自己才是这一判断（关于善的判断）的起源,也就是说那些高贵的、有权势的、上层的和高尚的人们以为并设定，他们自己和他们的行为是善的，他们是属于第一等级的，与他们相对的则是低下的、卑贱的、庸俗的乌合之众。他们从这种等级差别的激情中为自己获取了创造价值和彰显这些价值的权利（Instead it has been ‘the good’ themselves, meaning the noble, the mighty, the high-placed and the high-minded, who saw and judged themselves and their actions as good, I mean first rate, in contrast to everything lowly, low-minded, common and plebeian. It was from this pathos of distance that they first claimed the right to create values and give these values names）。”【11】效用、无私等概念是在贵族的价值判断衰落时才挤入人的良知的，它们是群体本能（herd instinct）而已。
尼采从词源学上考察“好”的意义：“社会等级意义上的‘高尚’、‘高贵’等词汇到处都成为基本概念，由此就必然演化出‘精神高尚’、‘高贵’意义上的好。”【12】‘平凡’等也相应演变成‘坏’的概念。Nietzsche认为这是道德谱系学的一个本质洞见。有权力者、武士会称自己为the truthful，因为“这个人存在着，他有实在性，他现实地、真实地存在着。”【14】古人的概念是较粗糙直接而非象征性的。
“政治优越的观念总是引起精神优越的观念”【15】这一规则也适用于僧侣阶层，但从一开始就有某种不健康的东西（远离行动、冥思苦想、情感爆发）存在于僧侣贵族中并导致神经衰弱症，还有其更危险的疗法。“正是在僧侣这种十分危险的人类生存方式的基础上，人才成为一种有趣的动物，人的灵魂正是在这里才在更高的意义上获得了深度，并且变得邪恶（man first became an interesting animal on the foundation of this essentially dangerous form of human existence, the priest, and that the human soul became deep in the higher sense and turned evil for the first time）。”【16】由此僧侣的价值方式脱离的骑士贵族，“僧侣们是最恶毒的敌人。何以这么说？因为他们最无能。…犹太人，这个僧侣化的民族。…勇于改变贵族的价值方程式，怀着铭心刻骨的仇恨，咬紧牙关地嘟嚷着什么‘唯有苦难者才是善人’。…犹太人是道德上的奴隶起义的始作俑者。”【17-8】犹太人的复仇中生出的新型的爱（new love）并非仇恨的否定，它最终在历史中取得了胜利。“‘主人’被打败了，卑贱者的道德取得了胜利。…一切都犹太化，或者叫基督化，或者叫平民化，是显而易见的。”【19】 “一切高尚的道德都来自一种凯旋般的自我肯定；而奴隶道德从一开始就对‘外在’、‘他人’、‘非我’加以否定：这种否定就是奴隶道德的创造性活动（Whereas all noble morality grows out of a triumphant saying ‘yes’ to itself, slave morality says ‘no’ on principle to everything that is ‘outside’, ‘other’, ‘non-self ’: and this ‘no’ is its creative deed）。”【20】开始于怨恨（resentiment）的奴隶道德首先需要一个对立的外部环境，是一种reaction；而主人道德则是自发。怨恨者的灵魂是斜的，但“还有怨恨的种族最终必然比任何其他高贵种族更聪明，而且它还以完全不同的程度尊重聪明，这就是把聪明（cleverness）看作首要的生存条件。”【22】
起源于“好”的“坏”是次级创造，而“恶”则“原型，是起源，是奴隶道德的一种真正的创造行动。”【23】怨恨者把高贵的种族中的good称为恶。高贵种族具有野蛮人的特征，而“假设所有文明的意义就在于把这个野兽驯养成温顺的、有教养的动物，即一种家畜，那么，人们就必须毫不迟疑地把所有这些反映本能和怨恨本能——贵族及其理想正是在其对手借此帮助下而遭受耻辱和被打败的——看做真正的文明工具。”【25】Nietzsche咒诅文明的工具是耻辱，而寄生虫已经登上了舞台，把自己“当作历史的意义，当作‘上等人’。”【25】
那么怨恨者的“善”是如何产生的呢？意志就是欲求，但常有一个关于基质（substratum）和主体的观念，而怨恨者和弱者就利用了这个信条，“被压迫者、被蹂躏者、被强奸者出于无能的复仇阴谋而私下说：‘让我们不同于恶人，让我们成为善人！善人就是所有不施暴强奸的人，不伤害他人的人’…披上堂而皇之的退缩静候的道德外衣，就好像弱者的软弱本身是一种自愿的性能，是某种自我要求，自我选择的东西。”【28】谎言被神圣化，于是软弱变成了自由、不图报仇的无能变成善良、屈服成了顺从，于是有了信望爱。
最后Nietzsche说，“好与坏”、“善与恶”这两种对立的价值观在地球上有千年的斗争，“善与恶”占据了上风。这是罗马人vs犹太人的斗争。罗马人被打败了，文艺复兴似乎有所复活，但宗教改革中教会再次重建，而法国大革命则彻底决定了政治贵族的失败，虽然有了孤独的拿破仑。但是超越善恶（beyond good and evil）始终仍是理想。
“章2：‘罪孽’、‘内疚’及其它（‘Guilt’, ‘bad conscience’ and related matters）”
遗忘及其记忆规训出独立自主的个体,即具有自由意志可以许诺的人。“非同一般的责任特权的自豪认识，非同寻常的自由意识和支配自己和命运的意识，已经深入到他身体的最深刻的部位，并且变成了他的本能…这个独立自主的人会把它叫做他的良心。”【39】这是一个漫长的演变。
而Nietzsche要考察的是罪孽和内疚等概念的起源。“那个主要的道德概念‘罪孽’起源于‘欠债’这个非常物质的概念。”【42】原来债权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向负债人行使权威，从做恶中得到享乐，“制造困难就是一种真正的欢乐”【44】，那是“人类还不知对他们的残酷性感到羞愧的年代。”【45】但是随着“病态的温情化和道德化，…人这种动物最终学会了对自己的所有本能感到羞耻。…而且对生命本身也无兴趣。”【46】为了诠释苦难的荒谬（senselessness），人们被迫诉诸和发明神，“借助于这种发明，生命在当时和以后的年代总是被理解为被造物；生命本身得到了正名，它的‘恶’也得到了正名。”【47】
买主和卖主、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关系是最古老最原始的人际关系，“任何事物都有其价格”是正义的最古老纯朴的道德标准。人们生活在共同体中，内部和平，而共同体外的人则遭受敌意，被放逐者会面对敌意；随着共同体的增强，正义越来越程序化且有法外之恩。这就是Nietzsche的正义起源的看法。而那种基于情绪回应式的正义观不过是美化复仇。统治欲和占有欲等积极主动的情绪是更优越的。“主动的、进攻的、侵犯的人总是比回应性的人大大地接近正义。”【52】法律是生命意志的手段，把法律看成独立的普遍秩序是敌视生命的。【53】“真正发明了良心中的‘内疚’的人是谁——怀有怨恨的人！”【52】Nietzsche说“有机世界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征服和主宰。…为了一个更强壮的人种做出牺牲，这或许是一种进步。”【54-5】但事实上民主和自虐（misarchism）却取代了主动性。刑罚本来是强力意志的一个工具，但现在，,荒唐的是，“人们称刑罚具有唤醒罪人的罪孽感的价值，并且在刑罚中寻找那种心灵反应的真正功能，这就是所谓‘内疚’、‘良心谴责’。”【58】
接下来Nietzsche直接陈述了其‘内疚’起源理论。由于迟钝笨拙、又在陌生的环境中难以满足，“一切不向外在倾泻的本能都转向内在…滋生了后来被称之为人的‘灵魂’的东西…一切本能趋向于倒退，转而对付人自己。仇恨、残暴、追逐、迫害、突袭、猎奇、毁灭之快感——所有这一切都转向拥有这些本能者自己。这就是‘内疚’的起源。”【61】“内疚带来了最严重，最可怕的疾病。”【61】内疚是在主人铁蹄和专制下，被迫潜匿的自由本能（instinct of freedom）或强力意志（the will to power）的向自身发泄。【63】
这种向自己施暴的行为“是自愿地把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的阴森可怕却又饶有兴趣的工作。是从制造痛苦获得乐趣而给自己制造痛苦。…这样的全部主动的‘内疚’是理念和幻想之事件的温床。…正是内疚和自我虐待的意志为无私的价值观提供了先决条件。”【64】Nietzsche继续追溯。随着内疚概念的扩展和深化，最终形成了无法赎罪（即永恒惩罚）的思想，这时候解决方案就是基督教的绝招，“上帝为了人的债务而牺牲自己。”【67】在Nietzsche看来，“怀有内疚的人仅仅抓住了宗教的假定，从而使其自我折磨发展到令人发指、无以复加的地步。”【68】“这是发生在残酷心灵中的一种绝无仅有的意志错乱（We have here a sort of madness of the will showing itself in mental cruelty which is absolutely unparalleled）。…这是一种疾病，是一种迄今还在人身上作祟的最可怕的疾病。”【69】Nietzsche说这就是holy god的起源，相应地他赞美了作为高贵人格之反映的希腊诸神。
最后Nietzsche说，为了扭转这一非自然的趋向，为了让意志重新自由，需要新的拯救者，那就是“无神论者查拉斯图特拉（Zarathustra the godless）。”【72】
“章3：禁欲主义理念意味着什么（what do ascetic ideals mean）？”
列举了艺术家、哲学家、女人、残废者、僧侣和圣徒的论点之后，Nietzsche认为，禁欲主义理念“主要是表现了人的意志的基本事实：对空虚的恐惧；人需要一个目标，因此，人宁可期盼虚无，也不能没有期盼（the ascetic ideal has meant so much to man reveals a basic fact of human will, its horror vacui; it needs an aim –, and it prefers to will nothingness rather than not will）。”【74】
Nietzsche分析了 Wagner晚年在Parsifal中向贞洁和禁欲主义理念致敬的例子，说明禁欲主义理念对艺术家是虚无；举了Schopenhauer等的例子，说明“哲学家对全部禁欲主义理念的真正的偏好的心悦诚服”【82】，说明禁欲主义是哲学家“最佳生存和获取最优秀成果的最基本、最原初的条件”。【84】这里禁欲主义与virtue无关，而是肯定哲人的生存。【83】“哲学正是牵着禁欲主义的襟带才开始在地球上蹒跚学步的。”【87】“残酷地对待自己，别出心裁地自我折磨——这就是这些渴求强权的隐士们和思想革新者的主要方式。他们首先必须战胜自己身上的诸神和传统，然后才能让自己相信自己的革新。”【90】
接下来考虑的是禁欲主义的真正代表僧侣。“他们把生命与一种完全不同的存在联系在一起…。在禁欲主义的生活状况中，生命被当作通往其他存在的桥梁。禁欲主义把生命视为一种歧途，人们最终必定要迷途知返，一直回到他们的起点；禁欲主义者或者把生命当作一种谬误。”【92】但这种敌视生命的种族却出于生命自身的利益，“支配这里的是一种非同寻常的怨恨，是一种贪婪无度的本能和强力意志，它企图统治的不是生命中的某种东西，而是生命本身，生命中最深刻、最强健、最基本的条件。”【92】这种反自然意志在本院的生命本能被确立为真理的地方寻找谬误，把肉体降为幻觉，甚至征服了理性。这里Nietzsche提出了自己的客观性（objectivity）和理性观念：它“应当理解为一种能力，它能支配自己的赞同与反对的意见，让自己公开与取消自己的看法。…只存在一种带有观点的观察，只存在一种带有观点的认识。”【94】Nietzsche攻击了那种纯粹的、没有意愿的、没有时间的认识主体的观点。
这里就得出了对禁欲主义的看法，“禁欲主义的理念起源于一种正在衰退的生命（degenerating life）的自我保护和自我拯救的本能，这一生命竭尽全力维系自身，并为自己的存在而奋斗。…这个理念就是维持生命的一种艺术手段。”【95】禁欲主义的僧侣“恰恰是生命权威的伟大维护者和肯定者中的一员。”【95】现有的人种，尤其是被征服的人，都具有病态。健康人应该防止恶劣的病房空气。那种厌恶与同情的混杂，“病人的意志就是要表现某种形式的优越性，病人的本能就是要发现通往压制健康人地方的秘密途径。”【98】幸福的人和快乐的人应该防止感染病人的目光。“我们需要新鲜空气！…我们应当离开所有的文化精神病医院和病房。”【99】另一方面，“苦行僧必定被我们认为是病弱的民众的命定的救世主、牧人和代言人。…控制痛苦乃是他的本分，也是他的本能，因为他在痛苦中发现了他自己独特的艺术，他的技能，他的快乐。他本身就有病。…反对谁呢？反对健康、信任，反对健康的妒忌。…醉心于用罪恶毒化自己。”【100-2】
禁欲主义用罪孽和内疚等方法来治疗，从来没有把健康当作目的。而事实上，“‘罪恶’并不是人的真实状况，而只不过是对一种事实，一种生理的不适的解释，是用伦理和宗教观念解释的生理不适（physiological upset）。”【103】“所有的宗教的主要目标都是要战胜某种已经流行的疲倦和重负。…一种生理压抑感（physiological feeling of obstruction）。可是由于缺乏生理知识，这种生理压抑感还没有被意识到。因此，人们只能在道德心理学科学中寻找这种感觉的原因及其治疗方法。”【104】种族混合、衰老、饮食不当、败血症等。禁欲主义反抗压抑感的第一种方法就是把生命本身的意识降到最低点；第二种方法是机械活动（如劳动的赐福）；第三种方法是微小的快乐（如行善、救助、爱你的邻居等）。这些是无害的方法，但还有更有趣的“罪恶的”方法（guilty means）以超越感觉（excess of feeling）：“为了能够在人类灵魂中奏响各种令人心碎和使人狂喜的音乐，禁欲主义僧侣利用了‘罪恶感’这个主要概念。…罪恶的出现至今还是心灵病史中最伟大的实践：在‘罪恶’中我们发现了宗教说教的最危险和致命的杰作。…病人被变成了罪人。”【113】“人们不再抱怨疼痛!人们在渴望疼痛。”【114】
Nietzsche说禁欲主义理想是“欧洲人健康史上的真正灾难。”【115】在现有疾病上添加了一套衰败的精神系统而已。禁欲主义僧侣不仅损害心灵健康，而且还损害人的审美趣味。这里Nietzsche攻击了《新约》的粗野鄙俗。“这些小人物有着让人发笑的野心。…这种野心不知疲倦地把上帝本人也卷进他们微不足道的悲伤中去，而且经常对趣味低劣的上帝称兄道弟。”【117】路德的反叛是一个粗野家伙的反叛。
禁欲主义理想败坏了一切。有人以为现代科学已经在所有重要的方面战胜了禁欲主义理想。但Nietzsche说，“无论在哪里，科学仍然是激情、爱欲、热情、痛苦，它就不会是禁欲主义理想的对立面。相反地，它却是禁欲主义理想的最新、最高贵的形式本身。”【119】“科学是一种麻醉剂。”【120】今天恰恰是那些知性的理想主义者“体现了禁欲主义理想，他们自己就是禁欲主义理想的最精神化的怪胎，是一群禁欲主义理想的先锋战士和侦探，是这种理想的最危险、最温柔、最不可思议的诱惑形式。…这些人远非什么自由精神者：因为他们仍然相信真理（These are very far from being free spirits: because they still believe in truth）。”【121，Nietzsche否定真理，这是极关键的，Nietzsche要的是偶然和有限】“绝对的真理意志，就是对禁欲主义理想本身的信仰，虽然这种信仰采取了它的无意识命令的形式。”【122】科学首先需要一种价值理想，科学不与禁欲主义理想对立，只是反对其外围工事。“艺术比科学更彻底地反对禁欲主义理想。”【124】现代科学是“禁欲主义理想的最佳同盟。”【125】尼采说他将在准备着的《权力意志》中对禁欲主义理想进行更彻底的批判，而在这里只满足于指出：“禁欲主义理想始终也只是一种真正的敌人和灾星。…真理意志，这种理想的残余正是那种禁欲主义理想自身的最严厉、最精神的形式，是其绝对机密的形式。”【129】无神论是禁欲主义的最后发展阶段。
那么“到底是什么战胜了基督教的上帝呢？…正是基督教道德本身。…所有伟大的事物都出于自身的原因，出于一种自我取消（self-sublimation）的活动而毁灭。”【130】我们正站在基督教衰亡的门槛上。
最后Nietzsche倒是给出了对禁欲主义相当容忍的解释：“‘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131】人“从根本上说是一种患病的动物（sickly animal）。”【131】“正是痛苦的无意义而不是痛苦本身至今成了长期压抑人类的灾难——而禁欲主义理想给人类提供了一种意义！直到现在，它仍然是人类唯一的意义；但是，任何意义都比没意义好。…人还是因此而得到拯救，他获得了一种意义，从此不再是风中飘零的一片叶子，不再是一种胡闹的、无意义的玩偶。…人宁可追求虚无，也不能无所追求。”【131-2，但这里悖谬的是Nietzsche似乎将自然生命算作了虚无了！】
江绪林 2013年8月30日星期五
有关键情节透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