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死的问题我就随便写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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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提出一個問題,展現一個世界。它解決不了的問題,關於它的批評同樣解決不了。或者說小說從來不解決問題,而是構造出一種新的生活結構以及種種不同的人物,他們有著各異的人格,他們代表人的種種可能性和他們背後的無限世界。有時候讀後感或者說是評論之類的東西就是這些問題和可能性的延伸而已,在這裡我們做的也不過就是帶來新的問題而已。當然技術性的批評也是另外一回事了,這是專家關心的東西。
這本書與死亡和精神病醫院有關係,很难不勾起了我的興趣。这本书开篇就是——維羅妮卡服用安眠藥,她決定去死。
我記得海德格爾還是荷爾德林有一句話:真理與死亡一樣,是不死的。
每當我們接近死亡就是離真理越近。
為何選擇死亡?不是因為痛苦。不是因為不公平的遭遇——而是因為生活的無意義。人類的生存結構是由焦慮構成的,這是自由和死亡的代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死亡使得我們的生活毫無意義,然而維羅妮卡選擇死亡也是因為她認為生活毫無意義,其實生活的種種毫無意義就是死亡所帶來的,因為死亡而選擇死亡,不得不說有某種循環論的味道。可能一切哲學都是因死亡引起的,很顯然維羅妮卡自殺時顯現出來的焦慮讓她對雜誌上的事顯現出反感與厭惡,還有那封信無一不是焦慮的體現,然後她第一個開始關心的事就是——上帝是否存在?
然而這樣的存在問題,只能在生活的無限可能性中尋找,所謂真理也不是科學明天或者僅僅是那些民諺警句和那些妙語連珠的東西。我們大多數人希望得到的不是關於世界是如何如何的。而是我們與世界是什麼樣的關係?也就是說我們希望有人能告訴我們如何去生活。關於死亡,雖然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但是,思考生活就是從思考死亡開始的,連死亡,連人的有限性都沒有作一番深思,我們怎麼可能知道什麽是生存呢?
科學無法教會我們如何生活。這個問題就像倫理問題一樣,沒有確切的答案,只有個人美好的希望。人的有限性是不可能窮盡真理的;真理一直處在變動之中。
死亡是絕對的東西,可是維羅妮卡沒有死,她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或許是一條通向真理的道路?作者用代表死亡的行為象徵著死亡與真理的關係?在病床上,她想像著自己之後的生活,卻依然一心尋死,還是爲了那個大多數人都深深體會到的理由——生活一成不變,對此我們無能為力。不過正如維羅妮卡所自覺到的,其實並不是生活一成不變,而是我們本就希望如此。究竟是這種一成不變使得我們漸漸養成習慣使我們漸漸安逸懶惰下來,從而養成的一種惰性的希望?這種隱隱約約變異成希望的心態?還是一開始我們骨子裡就希望生活能夠安定能夠一成不變?
維羅妮卡自身的矛盾確實是對我有所觸動——我們渴望著生活出現新的東西,能有新的東西告訴我們生活或者是世界;我們在這個世界上(in-der-welt-sein)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雖然很多勇士們樂於挑戰,但是很多人總是害怕改變,因為每次改變總意味著適應,這是個痛苦的過程。明白這個矛盾,但是離上升到行為仿佛隔著一道三途川。日復一日地被同一個東西困擾著,每天這樣地思考著,就像禪修一樣。每次介入現實世界是一邊在抱怨為何沒有改變,一邊卻在暗暗慶倖今天依然是那樣平靜。
然而這個新的世界也給她設定了一個界限,那就是她只有五天的生命了。這使得她開始恐懼與憎恨,還是漸漸地融入了這個世界,這是個精神病醫院,人們有絕對的自由,他們會被寬容,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維羅妮卡被限制了,但是她顯得更加自由了,只有界限的存在使得自由更為自由,她立馬改變了。通常在精神病院,自由確實是被剝削了。不過看起來並我們好像更自由了。不,不是這樣的。我們無法為自己的自由負擔後果,這隻能使靈魂更加空虛,這是不能承受之輕。在醫院里我們處處受到保護,我們把自己的責任全部都給了醫生和護士,而什麽都不用管,仿佛卸下了自己的擔子。這使得維羅妮卡更盲目了,她開始有些後悔,又意識到自己活不下去。
她覺得,父母從前的愛過於不求回報,使得她心生內疚從而想努力回應他們的愛,然而自己做不到她期望回報父母的那種結果,她很難超越這種局面和狀況,就是這樣不求回報的愛給了維羅妮卡自由,然而這種輕卻是不能承受的。但是到了醫院,她才開始意識到,自己恨這些東西,一切都是看上去使人幸福的自由所帶來的。大家從不期望她什麽,她也從不期望別人什麽。這種消極的自由早就消除了她的慾望。(事實上這並不是真正積極意義上的自由)
幸福意味著某種程度的自由,這也間接地說明了書中醫生的那份報告——“越是幸福的國家,越是有某種不幸。”
只有當限制變得離我們非常近我們才能意識到自己是自由的,我們焦慮是因為看不到那個界限。事實上,正是因為死亡離我們過於遙遠,使得我們覺得每一個選擇都是永恆的,一旦決定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影響。我們要為自己的自由付出永恆的代價。然而在這個精神病院里沒有什麽是不能挽回不能被原諒的。你可以嘗試著任何東西。
那個世界和正常的世界某種程度上是重疊的,我們需要服從某些權威,但是我們總也能被原諒。只是那種原諒在醫院里是如此簡單,而在現實世界是如此困難。在精神病院里死的界限被拉近了,自由的代價被減少了。然而現實世界卻相反。這種對稱是否是一種巧合呢?也就是說這種雙重世界又意味著什麽?
因為每当存在一个界限,它就是意味著被超越。这是自由最高贵的体现,維羅妮卡越是接近死亡,她越是覺得自己的當下越是有著自己的意義。
就像瑪麗所說的“你的死亡改變了我們,那一晚獲得了無數人窮極一生在追求的東西。”在死亡這個界限逼近的時候,維羅妮卡對於生的感受就越是強烈,面對死亡她才找到活下去的理由,爲什麽?就是在那一晚她超越了這個界限,做了她一輩子可能做不到的事情,釋放了自己。
這本書通篇到最後,人們都是因為進入了這個瘋人院,這另外一個世界,從而似乎找到了活下去的意義。她們是最接近于死亡的人。死亡在這裡不是肉體上的而是社會上的,對於社會上來說他們是不被需要的存在。
這些人的結癥就是——精神鬥爭的矛盾。作为一个社会人的理智要求他们遵循秩序,然而作为个人精神的需求却要求破坏它们。这种对峙让人陷入无尽的斗争之中,然而当他们进入医院,他们不需要斗争了,因为他们的一切都会被原谅,这里的唯一规则就是:他们是疯子,他们需要被原谅。一切这样的矛盾被这样化解之后他们于是看清了自己。
上述种种困境的最大原因其实也就是这种个人精神与处境的矛盾,也就是我们和这个世界的对立——希望改变又还怕改变。
在脱离正常社会的秩序之后,面临死亡,面临着界限,终于不得不做出真正的超越。死亡使得人成为真正自由之人,而不是一个永恒的概念,千年万年之后,都要保持自己前后一致不出差错,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
最后,有几点不舒服的地方就是,人物心理的活动还是过于平淡,总特么让我觉得越到后面越他妈心灵鸡汤。开头还是很精彩的,在死亡之前的维罗妮卡的状态,还有她醒来时,我总是期待一些出乎意料的发展,不过越到后面这种俗气的感觉越浓。之后,这满满的正能量越发让我确信维罗妮卡根本不会死,而且说不定是医生治疗她而采取的诡计——果不其然,还真是这样。
然后疯人院显得太正常,一点疯狂的元素也没有,不诡异不有趣,和一般医院没有区别。
但是只凭借这本书要说科埃略是什么伟大的作家那我也只能呵呵了。我只能说作者还不错,起码这本书涉及的主题还是可以谈论一番的。
不论什么小说,只要一般技术上没出什么大错,结构完整。只要涉及的主题和元素是值得谈论的,这本书基本就不会失败。像乔伊斯德里罗这样作家毕竟不多,他们能揭示更深层的生活结构和心理活动的逻辑。三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