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鲍庄》：仁义的变质

王安忆自己曾经说过在她的80年代的小说里《小鲍庄》是比较成熟一些，《小鲍庄》的发表还引起过文坛上的轰动，可见《小鲍庄》是一部很不错的作品。小说《小鲍庄》里的乡土意识集中体现在“仁义”上，而这“仁义”在小说中以捞渣的死为界限有两种不同的表现。
        在前部部分里，作者主要是对小鲍庄里的人们做“仁义”正面方向的描绘。“仁义”在小说里有多种含义，有左邻右舌间相处互助的“仁义”，如在小说开头里写到了鲍五爷的唯一一个孙子硬是把血呕干死了，在鲍五爷伤心难受的时候，大伙都说“你老别忒难受了，你老成不了绝户，在这庄上，和社会子一辈的，‘仁’字辈的，都是你的孙儿。”同祖同宗的纽带关系把小鲍庄的村民们紧紧的围在一起，这也使得小鲍庄“仁义”的名声传遍方圆几百里。村民对“仁义”的理解就是要坚守“仁义”，鲍秉德对疯了的妻子不离不弃，曾经有人劝他说把她给离了，但是鲍秉德一口回绝“我不能这么不仁不义。一日夫妻百夜恩，在这份上了，我不能不仁不义。”这里的“仁义”则体现为夫妻之间不离不弃。捞渣的诞生更是“仁义”的具体的诞生，慈眉善目的捞渣不仅在外貌看来显得“仁义”，在性格品质方面更是直接集中体现了小鲍庄村民身上善良的品行。小小年纪的捞渣就懂得尊老，用他的热情融化了鲍五爷因失去亲人结下的坚冰。捞渣懂得礼让兄长，不哭不闹地把上学的机会让给文化子。甚至在很多小事上都能体现捞渣身上的“仁义”，文化子给捞渣抓来一只叫天子，捞渣玩了半天就它给放了，他说“它自个儿在笼子里，太孤了。”一群小孩子一起去割猪草，谁走得慢，捞渣就等谁，谁的猪草割得少，捞渣就把自己的猪草匀给谁。捞渣简直就是“仁义”的化身，捞渣身上的“仁义”是与生俱来的，是小鲍庄通过基因流传下来的。
        表面上看，小鲍庄里的人确实很“仁义”，村民们都懂得尊老，鲍秉德对妻子不离不弃，捞渣尊老敬爱兄长与人为善，然而，这“仁义”的人们其实生活在一个扭曲的世界里。如捞渣他娘坐月子时吃红芋，后来红芋也不能吃净的了要掺红芋秧子，因为穷，没有办法。建设子到了适婚年龄，却因为没有房子而找不到对象。文化子和小翠产生了爱情，但是因为建设子还没有娶妻，所以即使有了爱情也不能在一起。拾来跟二嫂在一起，却因为“干干净净的鲍姓里，忽然夹进一个冯姓，并且据说这个冯姓也不那么地道，纯净，是硬续上的，来路十分不明”，拾来生活过得没有尊严。鲍秉德做梦都想要一个儿子，但是因为要坚守“仁义”而坚守疯妻。从这一方面看，“仁义”的流传不仅培养了鲍姓人们的道德品质，在一定程度上更是限制了他们的自由发展。
        作者王安忆对“仁义”进行反讽主要集中在捞渣死后的情节描述上。在捞渣死后，似乎很多原本并不顺利的事情得到了扭转。鲍五爷在洪水中结束了他孤苦伶仃的生活。鲍秉德的疯妻在洪水中得到了了结，娶了新妻还生下了个儿子。鲍仁文因为写下了一篇关于捞渣在洪水中的英雄事迹的报道而一举成名。拾来因打捞捞渣的尸体而被尊为英雄，现在“二嫂要敬拾来三分了，庄上人都要敬着拾来三分了。拾来自己都觉得不同于往日了，走路腰也直溜了一些，步子迈得很大，开始和大伙儿打拢了。”似乎因为捞渣的死，拾来重获了尊严了。县里给建设子盖房子了，建设子不仅当上了工人转吃商品粮而且结了婚。一个仁义之子的死去，居然给这么多人带来了福荫，这种带有功利性的报偿与受惠是对“仁义”的强烈讽刺。
        捞渣这一小英雄的形象，经过各种宣传与润色，已经失去了捞渣本身存在的自然的“仁义”形象，而把他塑造成一个道德符号。小鲍庄的乡土意识集中是体现为“仁义”，一种优秀的道德品质之所以发展成为一种限制，一方面是由于小鲍庄自身存在的排他性与闭塞性，生活在小鲍庄里的人们坚守着“仁义”，墨守成规，尽管把它保存得很好，但没有对“仁义”里不合理非道德的部分进行反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外来文化对闭塞文化的冲突，当新闻记者、作家纷纷到小鲍庄进行采访的时候，小鲍庄已经开始发生变化。捞渣的“仁义”被润色成为英雄壮举，人们为捞渣修纪念碑、纪念馆，学生们抬着花圈前去纪念。传统的“仁义”观念随着外来文化的冲入而冲淡成为现代英雄的观念，原本不带有功利色彩的义举成了好处多多的行为，甚至成为小鲍庄人们的福荫。这样的一个改变似乎预示着“仁义”观念将会在这个享受到“仁义”带来好处的小村庄变味。《小鲍庄》作为一篇寻根文学作品，“仁义”作为小说中的“根”跟小鲍庄带去了改变，但是这种改变起的却是否定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