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霸权主义/新自由主义史前史

在本书前半部分,米尔斯追溯了十九世纪上半叶美国国家权力的变迁经过,主要突出了这一变化的两大特征:第一,政治及经济资本从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小镇头面家族向各大都会集中,最终形成排除了地方干预的集权体制。第二,以各党派职业政治家之间的权力均衡为特征的经典政治形态被打破,在新的权力游戏中,政治、经济、军事三个部门的上层相互串联成为一个坚固的统治核心,达成了对国内国际事务的绝对控制。一个写作自由民主,读作集权垄断的新制度就此形成。米尔斯也许未曾料到,正是他所勾勒出的这一全新权力结构,在此后超过半个世纪的时间内扮演了美国在世界范围内推行新霸权主义政策的制度基础,经济渗透、政治干预、军事威慑,环环相扣的国家策略有赖于三位一体的权力精英集团;也正是他用激进义愤的措辞所痛批的这个“没有任何保守思想的保守国家”美国,日后孕育出了在全球肆意扩张,畅行无阻的新自由主义思潮。讽刺的是,这一新生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恰恰是为了应对米尔斯及后来左翼运动所进行的一次政学跨界合作的产物。 米尔斯指出,美国权力上层之所以根本不需要保守主义的意识形态,是因为自由主义所派生的 “工作-回报”、“努力-成功”的大众思想为他们的地位成就作了背书,而权力均衡的一般假设则赋予其实践以正当性: “自由主义已成为所有政治立场的面具...他已毫无力量而且会使人误入歧途。...作为一种社会理论,自由主义有赖于社会自动平衡的概念。大均衡的思想...是保守情绪的栖身地,为整个自由主义的知识界所认可。”P420-421 正是在这一刻,作为保守思想的“自由”头一回遭到揭发,这比大卫•哈维在著作中指出的新自由主义诞生时间整整早了近三十年。然而英年早逝的米尔斯已无缘亲眼得见自己的工作如何最终唤来了一个轰轰烈烈的60年代(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前言中写到“我想强调一下C•赖特•米尔斯著作的根本重要性”);他也无缘了解这如何使得“自由派”知识分子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在七十年代中期得以登堂入室,将他暗示的那种可能性发展成完整体系的。在随后到来的八、九十年代里,大金融资本家集团在这个体系的支持之下,完成了天下布武。《权力精英》一书的非凡成就便在于此:成书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此书,竟同时成为对前五十年社会转型的考察、批判,及关于后五十年政治社会发展的排演和导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