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路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小说《巴尔扎克与中国小裁缝》讲述的是文革上山下乡时期，十七八岁的罗明和马剑铃到四川山区一村庄里接受知识青年再教育，两人同时爱上了天风山最美的女孩小裁缝，一个难得的机会让他们得到了一些当时被列为禁书的外国小说（以巴尔扎克为主），三人通过偷偷阅读小说而重获精神自由的故事。
来自遥远中央的文革思想对这个地理位置极其偏僻的小山村的渗透程度之深，是让人难以想象的。罗明和马剑铃报到时，马剑铃的小提琴被村长视为资产阶级的玩具，直到罗明将马剑铃弹出的莫扎特的奏鸣曲命名为《莫扎特想念毛主席》，才侥幸地躲过一劫。来到这个封闭愚昧的村子，两人最困扰和忧虑的，并非要不停劳动，而是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离开这里；回城希望的渺茫，甚至让他们找不到任何生活的意义。
苦闷的岁月终于出现了转机。镇上组织放电影，村长就派他们去看电影，然后回来给村里的男女老少讲故事，而且这还算上工分。这给了他们暂时逃离村子、逃离劳动的机会，他们也很是珍惜。接着，他们又认识了美丽的小裁缝。无论是裁缝这个行当，还是小裁缝本人的长相，都有着一种传统古典的味道，她的出现对他们意味着更大的乐趣和慰藉。
后来一个偶然的时机，他们在另一个朋友四眼那里借来一本私藏禁书——巴尔扎克的小说《于絮尔·弥罗埃》。书籍的出现，更是破天荒地改变了他们三人的生活。“这本小小的书，就像一个擅自闯进家门的人，唤醒了我们对欲望、冲动、激情、爱情的感受”，就连巴尔扎克四个字都变得异乎寻常，充满醇香和异国情调气息。他们还决定，要好好改造不会写字念书的小裁缝，“让她更精致、更有文化”。
一本小说很快就被读烂了，他们对书本的渴求成倍增加。期间，小裁缝和罗明品尝了爱的禁果。无论是精神的丰富还是肉体的满足，这都是遥远的巴尔扎克带来的结果。
随后，他们的焦点落到了四眼身上，并寻思偷走他那私藏皮箱里的其他禁书。小说中间花了很多篇幅来叙述整个偷书的前后历程，情节的曲折也代表着精神探索的艰难。偷到书后，他们的成就感显而易见，这不仅仅是偷窃成功的愉悦，更是对改造小裁缝这一信念的坚守。
巴尔扎克、罗曼罗兰、果戈里、福楼拜等作品的出现，改变的不止是他们三个人。小裁缝的父亲老裁缝，最初反感他们两人与小裁缝来往，但后来在马剑铃连续九个夜晚对《基督山伯爵》的讲述下，竟一反常态喜欢上了这两个小伙子，并开始根据法国小说里的描述制作起时髦的服装来，引领着村里的时尚风潮……在老裁缝为村里的妇女定制服装时，作者写道：“她们的叽叽喳喳，她们的不耐烦，还有她们就要从内心中爆发出来的生理欲望。没有任何的政治制度，也没有任何的经济约束，能够剥夺她们想穿得好、打扮得美的渴望，这是一种跟我们的世界同样古老、跟她们天生的母性同样古老的渴望。”
“我们毕竟已经不是什么《一千零一夜》的时代了。”在我看来，外国小说带来的其实也有说书人讲故事这一传统的恢复。在文革那样特殊的年代，政治口号和话语填塞着人们的生活，人们普遍处于失语状态，失去了主动诉说而且是讲述自我的能力。村民们对年轻人讲述电影的着迷，便是企图借他们的口说出属于自我的内心世界。此外，作者写这本小说也不是用全知视角的第三人称写法，而是当事人马剑铃以第一人称“我”为叙述角度，向读者讲述自己在下乡时的青春故事。
但巴尔扎克们带来的对人性解放，对自由、平等、爱情的强烈向往，超过了罗明和马剑铃的想象。两人都始料未及的是，最后小裁缝毅然决然地离开小山村，到充满未知的南方城市开辟自己的天地，试图做一位真正的现代都市女性，因为巴尔扎克让她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女人的美是一件无价之宝”。
小裁缝的逃离，并不是对罗明和马剑铃两人的背叛，只是对自己（甚至是巴尔扎克）的忠诚。这对罗明和马剑铃来说，必然是较大打击甚至是伤害，他们还为此进行了疯狂的焚书仪式，以作告别。小说写到小裁缝的离开便结束，对于小裁缝的现代女性之路以及罗明他们的未来都没有提及，似乎小裁缝的离开便宣告两人那段特殊青春岁月的逝去。
但是，小裁缝的离开是否可算是另一段悲剧的开始呢？或者说，小裁缝有没有权利去大城市以希望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即便那就是一场悲剧？小说中我颇为感动的，是马剑铃到县城医院找医生给小裁缝做人流手术时，他贿赂医生的方式是可以给他外国小说看，还脱掉衣服让医生看抄在他衣服内里的巴尔扎克的小说段落。医生读着文字，一下就看出那是傅雷的译本，医生念着念着，他痛哭流涕。但是我想，即便当时对知识和书籍如此渴求珍重，那也绝不是一个好时代；当今社会对金钱和财富趋之若鹜，这也非绝对的坏时代。这就是我对小裁缝出走的理解。
来自遥远中央的文革思想对这个地理位置极其偏僻的小山村的渗透程度之深，是让人难以想象的。罗明和马剑铃报到时，马剑铃的小提琴被村长视为资产阶级的玩具，直到罗明将马剑铃弹出的莫扎特的奏鸣曲命名为《莫扎特想念毛主席》，才侥幸地躲过一劫。来到这个封闭愚昧的村子，两人最困扰和忧虑的，并非要不停劳动，而是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离开这里；回城希望的渺茫，甚至让他们找不到任何生活的意义。
苦闷的岁月终于出现了转机。镇上组织放电影，村长就派他们去看电影，然后回来给村里的男女老少讲故事，而且这还算上工分。这给了他们暂时逃离村子、逃离劳动的机会，他们也很是珍惜。接着，他们又认识了美丽的小裁缝。无论是裁缝这个行当，还是小裁缝本人的长相，都有着一种传统古典的味道，她的出现对他们意味着更大的乐趣和慰藉。
后来一个偶然的时机，他们在另一个朋友四眼那里借来一本私藏禁书——巴尔扎克的小说《于絮尔·弥罗埃》。书籍的出现，更是破天荒地改变了他们三人的生活。“这本小小的书，就像一个擅自闯进家门的人，唤醒了我们对欲望、冲动、激情、爱情的感受”，就连巴尔扎克四个字都变得异乎寻常，充满醇香和异国情调气息。他们还决定，要好好改造不会写字念书的小裁缝，“让她更精致、更有文化”。
一本小说很快就被读烂了，他们对书本的渴求成倍增加。期间，小裁缝和罗明品尝了爱的禁果。无论是精神的丰富还是肉体的满足，这都是遥远的巴尔扎克带来的结果。
随后，他们的焦点落到了四眼身上，并寻思偷走他那私藏皮箱里的其他禁书。小说中间花了很多篇幅来叙述整个偷书的前后历程，情节的曲折也代表着精神探索的艰难。偷到书后，他们的成就感显而易见，这不仅仅是偷窃成功的愉悦，更是对改造小裁缝这一信念的坚守。
巴尔扎克、罗曼罗兰、果戈里、福楼拜等作品的出现，改变的不止是他们三个人。小裁缝的父亲老裁缝，最初反感他们两人与小裁缝来往，但后来在马剑铃连续九个夜晚对《基督山伯爵》的讲述下，竟一反常态喜欢上了这两个小伙子，并开始根据法国小说里的描述制作起时髦的服装来，引领着村里的时尚风潮……在老裁缝为村里的妇女定制服装时，作者写道：“她们的叽叽喳喳，她们的不耐烦，还有她们就要从内心中爆发出来的生理欲望。没有任何的政治制度，也没有任何的经济约束，能够剥夺她们想穿得好、打扮得美的渴望，这是一种跟我们的世界同样古老、跟她们天生的母性同样古老的渴望。”
“我们毕竟已经不是什么《一千零一夜》的时代了。”在我看来，外国小说带来的其实也有说书人讲故事这一传统的恢复。在文革那样特殊的年代，政治口号和话语填塞着人们的生活，人们普遍处于失语状态，失去了主动诉说而且是讲述自我的能力。村民们对年轻人讲述电影的着迷，便是企图借他们的口说出属于自我的内心世界。此外，作者写这本小说也不是用全知视角的第三人称写法，而是当事人马剑铃以第一人称“我”为叙述角度，向读者讲述自己在下乡时的青春故事。
但巴尔扎克们带来的对人性解放，对自由、平等、爱情的强烈向往，超过了罗明和马剑铃的想象。两人都始料未及的是，最后小裁缝毅然决然地离开小山村，到充满未知的南方城市开辟自己的天地，试图做一位真正的现代都市女性，因为巴尔扎克让她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女人的美是一件无价之宝”。
小裁缝的逃离，并不是对罗明和马剑铃两人的背叛，只是对自己（甚至是巴尔扎克）的忠诚。这对罗明和马剑铃来说，必然是较大打击甚至是伤害，他们还为此进行了疯狂的焚书仪式，以作告别。小说写到小裁缝的离开便结束，对于小裁缝的现代女性之路以及罗明他们的未来都没有提及，似乎小裁缝的离开便宣告两人那段特殊青春岁月的逝去。
但是，小裁缝的离开是否可算是另一段悲剧的开始呢？或者说，小裁缝有没有权利去大城市以希望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即便那就是一场悲剧？小说中我颇为感动的，是马剑铃到县城医院找医生给小裁缝做人流手术时，他贿赂医生的方式是可以给他外国小说看，还脱掉衣服让医生看抄在他衣服内里的巴尔扎克的小说段落。医生读着文字，一下就看出那是傅雷的译本，医生念着念着，他痛哭流涕。但是我想，即便当时对知识和书籍如此渴求珍重，那也绝不是一个好时代；当今社会对金钱和财富趋之若鹜，这也非绝对的坏时代。这就是我对小裁缝出走的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