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的暗面
刊于《京华时报》(2015年5月)
没有什么比一具少女的尸体更能吸引人迅速投身于小说之中了。
西语文学界声望卓著的西班牙作家哈维尔·马里亚斯在姗姗来迟的首部中译本小说《如此苍白的心》里——该书已被翻译成42种文字,英译本于1997年获都柏林国际文学奖——只用了一个开头便轻易征服了读者:在由绵密的从句、迂回的叙述、冷静的观察和频繁的插入语构成的整整五页长的不分段序曲中,一位刚刚蜜月旅行归来的女子用父亲的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大家都说,兰斯——那位姐夫,死者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父亲——运气太糟糕了,这是他第二次成为鳏夫。”在五页序曲的最后一句,当时尚未出生的叙事者“我”如是出场。父亲的第一任妻子是怎么死的?第二任妻子又为何自杀?家族秘密是贯穿《如此苍白的心》的重要伏笔,但马里亚斯并没有按悬疑类型的套路来架设小说,而是以多年后看似没有密切关联、甚至离题的几幕场景(哈瓦那一对偷情情侣的争吵、纽约旧情人视频约会的一夜情、父亲与伪画制造者的故事等),来探讨更具哲学意味的主题:婚姻关系中的人性,尤其是激情——或更准确的说,那种甚至可以驱使人去犯罪的、激情的暗面。
独特的叙事声音是《如此苍白的心》最引人注目的特质。小说虽以看似传统的第一人称叙事,但叙事者胡安——马里亚斯意味深长地将其职业设定为西语同声翻译——总是在观看、在偷听,总是像局外人般揣测所见所闻,分析对方的动机。叙事声音因此与他的职业统一了起来:他成了一名更宽泛意义上的译者,他翻译人们的手势、动作、意图、行为及反应。小说的有趣之处正在于此:当我们探讨人性时,那些叙事者所猜测、分析的,那些或许并未发生却可能发生的,与真实发生的一切同样重要。就好像某种思想实验,真正重要的是各种可能性,而非某一个确凿的答案。
1951年出生的哈维尔·马里亚斯童年曾跟随父亲远赴美国,其父因佛朗哥独裁政府的迫害而被迫移居他乡,而这段经历使马里亚斯获得了良好的英文教育。马里亚斯虽以小说成名,但其实也是一位出色的译者,1979年曾以劳伦斯·斯特恩的《项狄传》获西班牙国家翻译奖;而他翻译的康拉德、史蒂文森、哈代及福克纳的作品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的文字风格,尤其是福克纳。《如此苍白的心》中充满了福克纳式的、仿佛没有终点的绵密而复杂的长句,叙事者的心理图景正是在这样的文字风格中显得充满能量、流动而有力。而这与马里亚斯看待“写作何为”这个基本问题的态度也不谋而合:他将写作视为一种积极的思考方式。
莎士比亚和普鲁斯特的影响在书中同样明显:书名“如此苍白的心”就来自《麦克白》中苏格兰国王邓肯被麦克白谋杀后麦克白夫人说的话:“我的双手也跟你的颜色一样了,但是我却羞于让自己的心像你的那样变白。”马里亚斯借由“白”所代表的恐惧意象与小说中的家族秘密相呼应。在《巴黎评论》的一篇访谈中,马里亚斯说道:“我喜欢那种不仅仅是聪明灵巧的书。我更喜欢那种能留下回声、留下一种气氛的东西。读莎士比亚和普鲁斯特时,我就有这种感觉。有某种启发、或事物的闪光,传递出一种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式。我在这里用了与光有关的词,因为有时候,我相信这是福克纳说的,在深夜某地的中央划亮一根火柴并不能让你把事物看得更清晰,而只能更清晰地看见围绕着你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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