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纯粹虚无主义者的自白

小学时候，老师用红笔把“全班倒数第三”写在我的考卷上，我捧在手里像是拿着人生的判决书。倒数第一刚从弱智学校转来，倒数第二有精神疾病，放学后我们三个背着书包回家，记忆里人生第一次望着黑夜里的天空，思考从星星那边看过来，地球是不是很渺小；比星星更远的地方是不是尽头，尽头的外面又是什么。和这些事情相比，一次考试的失败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个虚无主义者不见得快乐，但至少不会太悲伤。 和逃避现实痛苦，或者因为无法证明意义的存在而看空一切的虚无主义者不同，道格拉斯·亚当斯是个极端的不可知论者，无神论者。《生命，宇宙及一切》是一本纯粹虚无的书，纯粹到书里没有讲什么是存在的，而是用一些故事证明了什么是不存在的。 正义与邪恶的分别是不存在的，即使那些要毁灭宇宙的板球星人，也没有什么可耻卑劣之处。不同星球上的生命和非生命用他们的方式想问题和做事情，站在足够遥远的高度上看，没有什么是善良的，就像没有什么是邪恶的。于是正义和善良都是没意义的。 智慧和愚蠢的分别是不存在的，或许福特比阿瑟聪明一些，懂得东西多一些，但是书中没有任何情节是由智慧推动的或者愚蠢导致的。可能一切都是注定的，又或者一切都是随机的，不可知的。智慧从没有闪耀过带有美感的光芒，哪怕最聪明的机器人马文，也会因为太过聪明而无聊和忧郁，有智慧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一样。那么智慧就没有意义了吧。 逻辑是不存在的。有人说书里段子乱飞，情节混乱，请注意书中有一段描述了时间旅行和修改历史，跳出来看有可能这本书就是在一个时间向度里被一个或者很多个人修改过的。一本纯粹虚无的书，就应该没有一条明确的逻辑线，只能在不断的时空乱飞中展示一种状态，也是宇宙中唯一一种正常的状态：无序。于是任何努力和意志在绝对的随机和不可知面前也是没有意义的。 神是不存在的，哪怕被赋予了人格的神也是不存在的。解构神的方式最简单，那就是模糊生命的界限。文中的机器人有些是冰冷的，有些是忧郁的，有些是执着的，总之它们不是神创造的，但是和各种星球上的人一样有情感。情感可以在机器里，于是生命就没了特殊性，创造生命的神也就不存在了吧。 那么，存在什么呢？存在幽默和讽刺。最令人震撼的地方在于，即使智慧没有意义，正义没有立场，逻辑没有必然，讽刺的幽默依然存在。这不是那种既然一切都没有意义，那么我们干脆随性而幽默的面对世界的论调；而是幽默竟然独立于智慧善良和逻辑而存在。有时候是一些小小的错位，有时候是一些随机的巧合，似乎是因为概率小的缘故显得珍贵而有趣，就像那个连环杀我狂竟然在无数的转世轮回中不断杀死同一个人。这是一个极低概率事件，低到可以认为我们在众多无序中不会碰到它，然而在书里读到它，是亚当斯伟大的想象力带来的。想象力的存在可以不惧小概率，它创造了幽默和讽刺，不怕时间旅行和篡改，不因为无常无序而幻灭，想到了就是想到了。 我知道沿着这个思路写下去要写成一个唯心小鸡汤了，于是还是就此打住吧。纯粹的虚无主义者大概会觉得这本书只是说了些最普通的道理，再正常不过了，而我不是，我觉得这本书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