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筋水泥和熟人社会

  毫不夸张，电影《布鲁克林》是我见过把书改编的最好的电影，情节删减和增补，顺序的变化都恰如其次，看这本书的时候，我一直把女主角罗南代入，很多时候都看见了她在荧幕上那一双忧郁、勇敢又带一些小怯懦、深邃的眼睛，透过这一双眼睛可以看见她的害怕，也可以看到她迈出每一步的时候，如跳舞一般小心翼翼又美丽的勇气。我相信眼神是可以传神的，我也在很多时候陷入了一个人的眼神里。比如《房间》中，拉尔森望向天窗时空洞而无力的眼神；《卡罗尔》里，鲁尼玛拉望向卡罗尔的，压抑着心中无限狂热的，把对她的迷恋全都倾注在瞳孔中的眼神；《思悼》里，刘亚仁把箭射向空中，回头对小皇子一笑，眼中是父亲的希望和关慰，也隐隐含着对自己过往的自嘲。一个好的演员，就可以单单从眼神中表达人物所感所想，而一个好的作家，也可以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写出波澜。托宾在本书中用细腻的女性视角，把一个背井离乡的女性爱丽丝的生活，写的十分出彩。
  在知乎上看到过一段话，大意如此：“有时候你觉得是平淡无奇的一个决定，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你未来的生活。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向左转还是向右转，未来的结局可能完全不一样。”书中女主角爱丽丝的生活，原本也是可以预见的：在小镇中生活一辈子，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嫁一个稳定的人，就像是绝大部分中国父母所希望的那样，但是神父的午餐拜访，却变成了她命运的转折点——大西洋海岸，布鲁克林。她踏上异国的土地，开始了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大英课上有一个讨论，城市生活更好还是乡村生活，看到这个标题，我就想起了钱钟书先生的那句话：“城里的人想进来，城外的人想出去。”人在得不到的欲望面前，总是蠢蠢欲动。爱丽丝也是这样，当她知道人生可能就此改写时，一开始是害怕的，看见母亲欲说还休的不舍和本应属于姐姐的未来，甚至是有些退缩。（当然，如果她真的退缩了，就没有后续了。）在布鲁克林的生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房间、柜台、校园，一切好像属于她，好像一切都不属于她。目光所见，口中的空气，都跟故乡那么地不一样，永远找不到新鲜的长面包，永远喝不到那样甘苦的茶，路人们夹着公文包匆匆而过，丝毫不留恋被风舞动的树、落在肩膀上的小百花被迅速拂去，走在刚铺好的油柏路上，总被人群推攘着向前。
  最近刚看完约翰穆勒的《论自由》，虽然说也不是对自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但是让我对“什么是自由”有了一点点新的认识。在爱丽丝生活的爱尔兰小镇，就是这样一个“熟人社会”，在这里你认识每一个人，知道任何人之间的辈分和关系，也为他们的争执分分合合而嚼过口舌。小镇有城市里没有的新鲜空气、空旷的沙滩和慵懒晒太阳品红茶的下午，整个生活的节奏好像被放慢了，生命的沿线被拉的很长很长，迎面走来的人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暖暖的气息，让你不自觉的仰起头想要咧开一个笑容。我想这就是每个人的童年吧，但是，同样的，身体的自由束缚住了思想的自由，在妇女的口舌中往往感觉不到自我，她们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她们历历细数着每个人的生活琐碎，你夹在其中，毫无隐私可言。
  我经常遇到这样一种情况，遇见一个人，问，她是谁？母亲说，她是住在xx栋的谁。对话到这里本来就该结束了吧，可母亲突然低下声音，神秘地说：“她离过婚诶，可真够惨的。”“自己一个人住啊，家里肯定很有钱。”而我遇到这种话，只能无奈的笑笑。在小镇长大的母亲并不知道，自己从他人生活中“推”出来的理论除了带给自己生活的一些乐趣之外，也冒犯了别人。
  可城市就不一样了，每个人都足够冷漠，也足够落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他们不必与其他人分享，或者说，根本找不到人分享，就像纪录片中展示的一样，受伤的狮子只是蹲下来，用自己的舌头舔舐伤口。是的，你可以一个人无助的躺在床上落泪，也可以在酒吧与素不相识的人倾倒自己的人生。钢筋水泥的世界里，爱丽丝是如此渺小，如此无助，只是这个运作的巨型机器人的一颗螺丝钉。
 人终其一生，并不是为了做出什么伟大的事业，而是用那么几十年，在自己的白皮书上写下浓重的几笔。爱丽丝自踏上布鲁克林的土地之起，就开始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