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者终将被背叛

已经被人剧透了的小说，你还愿意看么？而且剧透者正是作者本人：“从前，在德国柏林，有一个名叫欧比纳斯的男子，他阔绰，受人尊敬，过得挺幸福。有一天，他抛弃自己的妻子，找了一个年轻的情妇。他爱那女郎，女郎却不爱他。于是，他的一生就这样毁掉了。”如上，一个悲伤的故事，作者在开篇第一句即开门见山和盘托出故事梗概。当然，有一类作品无惧于剧透，讲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讲——就像侯孝贤和阿巴斯的电影。但若非对自己出神入化的叙事能力有极大的自信，等闲之辈实不易为之。

这是我今年读的第五本纳博科夫，几乎每本都带给我截然不同的新鲜体验。这本读起来十分畅快，226页我几乎是在24小时内一口气读完。在闷热难耐的夏夜书房，尽管周遭蚊虫肆虐我都舍不得放下书本移步去点一片蚊香，只能靠频繁地磨蹭来止痒，贪婪地沉浸在迷人的文字中。这也是最快读完的一本纳博科夫，出乎意料的“好看”——我说的“好看”不是指精彩，这点并不意外，他的书一贯如此；让我惊讶的“好看”是指易看，看得如此之快——以往每日读最多几十页，需要时间来消化。

我想读者应该也不在乎被多剧透一点：欲火中烧的中年富翁抛妻弃女，去追逐一个放浪狡黠诡计多端的迷人小妖精，她年纪轻轻却老谋深算，富翁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浑然不觉，之后她又和之前不辞而别的前男友久别重逢，开始了又可气又可笑的三角恋。 这些大众易于接受和理解的情节，读起来趣味盎然。光看梗概或听别人描述会觉得不过是三流通俗小说，但就算讲述同样的情节，纳博科夫的手段无疑也要比低俗小说高明许多，好比同样拍人体，是高雅动人的艺术，还是毫无美感粗俗下流的黄色图片，有眼光的读者自然不难分辨。如何做到把原本平凡无奇的事件讲述得不落窠臼又引人入胜，这点值得学习。

有人说这是电影小说，没错，阅读过程像看电影般直观，书中的人物也像在演戏，甚至动作和画面都在朝电影靠拢，几乎原样照搬即可拍成电影。只是一旦把这故事落实到具体形象，文字的魅力和想象空间也就荡然无存了，阅读快感正隐藏在叙述这一切发生的过程中。他在《文学讲稿》中也曾说：“我们在阅读的时候，应当注意和欣赏细节。” 其中色彩的设置也颇具象征意义，看似漫不经心的安排，实则别有深意。这点往往要到重读才能慢慢体会到其意味深长。正如作者所言：“我们不能读一本书，只能重读一本书 。”

房间里露出一角的裙摆，坐在公车后排的旧相识，旅馆里两间房相通的浴室，颠倒黑白地愚弄……这些呼之欲出让读者着急的真相，并不按照你所期待的顺理成章地大白，统统用黑色幽默化解，而在不久之后以另一种意想不到形式揭开谜底，其高杆手法让人击节赞赏！读到这些情节设置时脑海中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这不是安达充漫画里惯用的手法吗？能从纳博科夫的书里读出安达充也没谁了吧？

黑暗中传来的笑声，正是在嘲笑背叛者终将被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