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下的悲哀——细品《少女椿》

在很多网络介绍说明里，《少女椿》这部漫画/动画只是拿来作为噱头的猎奇虐恋十八禁故事。然而，只要仔细看完这部作品的人，就会发现刨开本作残酷猎奇的外壳，里面包含着对社会阴暗面的强烈批判，可以说是一部大卫·林奇式的作品。

一、单纯少女坠入社会底层

绿子是一个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女孩。作者刻画了母亲消瘦的面容，啃咬下体的老鼠、地板上的污血等残酷景象来表现母亲长期患有重病。孤苦伶仃、年幼无知的漂亮少女，这样有“缺陷”的人才正是异人小屋老板需要的人。所谓异人剧场，我想有些年纪的读者肯定不陌生，它是用来展示各种“怪人”（畸形人、残疾人）以收取看客门票的地方，这种消遣曾经在东西方非常流行。而展示各种畸形动物的流动“剧团”，我国到90年代初还有，我幼年时期就亲眼见过公园里的巡回演出。

古语云，神龙失势如蚯蚓然，何况是举目无亲的女孩。一进异人小屋，西装革履的中年先生就变成了猥琐贪财的老板。还有触目惊心的“同事”：淫荡的蛇女、刁蛮的双性人加纳、全身皮肤溃烂且没有手臂的鞭弃、彪形大汉赤座（有意思的是，这个男人的形象多次出现在丸尾的不同作品里，而且名字都叫赤座）、畸形儿芳一、蠕动的人彘......绿子一开始就被他们侵犯并且失去了处子之身。这里作者以纯洁、漂亮的绿子和丑恶的异人剧团成员形成强烈对比，正应了鲁迅先生“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句话。

想必大家有所感受，任何团体在接纳新人时，或多或少都有一定排外现象。而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由于物质的匮乏特别是精神上的贫瘠，使得这种排外、或曰竞争，表现得特别直白。绿子出身城市，身无长技，在异人剧团只能打杂。她的“同事”，那些怪人们，既瞧不上绿子的单纯和柔弱，也惊讶、嫉妒于她始终有一颗向往正常人生的心，他们早已看破这个社会的残酷本质，排斥和欺负绿子的同时何尝不是反复告诉自己：认命吧，我们都是没希望的。

接下来绿子的第一个梦的刻画是很好的，非常符合我们的生活常识——因为给芳一洗澡的害怕心理，而导致梦见自己也变成全身扭曲被人展览；同时钻入耳朵的毛虫则来源于绿子被性侵的内心创伤。绿子呼唤着向爸爸求救，作品这里第一次勾画了绿子父亲的形象，他背对绿子蹲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脸，自顾自啃着一截东西。无论绿子怎样呼唤他，他仿佛像看不到任何东西一样依旧蹲在那里。无助的孩子即使是在梦中，自己的父亲就像陌生人一样，带给读者的诡异、压抑感至此达于极点。

根据这个梦，我不禁猜测，绿子的父亲是为何离开了他们母女？是因为烂赌欠债抛妻弃女，还是得了大病耗尽积蓄依然离开人世？或许应征入伍战死在异国的战场上？作者并没有明确告诉我们。这就留给人们不少遐想空间。

二、侏儒在黑夜中到来

侏儒魔术师梦正光的到来使得一切似乎出现了转机。梦正光从东京来，见过大世面，不仅业务精通，而且知道怎么和同事打交道，怎么和老板谈条件。他保护着绿子，让绿子得到了比过去宽松的待遇。而绿子，也许是因为被沉重的生活压迫了太久，此时也甘愿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梦正光这样一个侏儒。

梦正光有赚钱的能力，也有不错的头脑。同样作为新人，他对那些嫉妒他、欺负绿子的同事是先来个下马威，然后硬是从老板那里拿到更多的报酬分给大家——“因为你没有参加表演”，说明他这个人具有一定的正义感和手腕。

然而梦正光的性格也是有缺陷的，第一他有强烈的报复心。因为那个强奸过绿子的鞭弃依然和他们作对，梦正光便略施幻术并杀掉了他。他满以为可以为绿子报仇获得后者肯定，但善弱的绿子却深并不喜欢这样。其次他有很强的控制欲，当电影公司的人找绿子拍戏时，他自然知道这里面的风险，一旦绿子成为电影演员，他就出局了，所以他一定要赶走对方。不久绿子藏匿了那人的联系方式，第一次对绿子发了怒，撕碎了那个纸条甚至把绿子关在瓶子里。

之后的梦正光无法安心表演，面对观众的嘲骂，他终于正面回应道：“你们这些自私、贪婪的懦夫，没有同情心，我恨你们所有人！”强烈批判了这些以猎奇为目的去观看异人表演的无聊看客，批判他们的冷漠、自私和麻木。接着便动用幻术，把观众的身体都变得扭曲，瘤子似的脑袋，多长出来的面孔，因为肿大而错位的五官，膨大到爆裂的肚子，佝偻的驼背，卷曲的四肢，飞溅的血浆和肠子、以及从破口处爬出的密密麻麻的蛆虫——对男女老幼无差别的报复，通过塑造头皮发麻的视觉效果，梦正光试图说明你们这群看客和我们这些社会边缘人的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说不定更加丑陋恶心。而老板和同僚们的惊慌失措以及加纳的拍手称快更是点睛之笔。

所有的这一切，不断突出梦正光依然是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侏儒魔术师的定位。不知道他曾经承受多少白眼和欺压才走到今天当上“台柱子”这一步，他能在老板面前摆谱，能教训同僚，但他在那些观众面前依然是个没地位的侏儒。他尤其清楚他和绿子的爱随着时间推移会受到什么样的挑战，所以才表现出那么强的控制欲。

三、提前到来的悲剧

在最后的悲剧前，作者稍稍给了我们最后一丝温情。也许是为了表示歉意，梦正光施展幻术，让绿子做了关于父母的第二个梦，街道不再黑暗，到处热闹非凡，绿子回到了自己的以前的家中，父母正坐在餐桌边等她呢。父亲不再掩埋在黑暗里，母亲也非常健康，一切都很光明洁净。母亲拿出一个崭新的背包和水壶，为了明天的远行，还叮嘱千万不要晚睡。这是本漫画/动画最温情感人的一幕，可惜一切都只是梦正光用来安慰绿子的幻术而已。

老板已经卷钱跑路，绿子决定跟梦正光一起离开异人小屋。他们还不忘和大家打招呼，感谢关照。绿子的善良本性再次得到体现。这些人并非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们只不过是遵循社会底层的某些行事准则而已。所以看到这里，就可以否定那种结局是大家联合起来捉弄绿子的说法。故事的结局就是作者画的那样——魔术师让绿子在车站等他，然后去买些食品，回来的路上被强盗刺死了。然后绿子因为再度受到刺激，产生幻觉，以为一切只是老板、魔术师和其他人联合起来欺负她的一个局，她痛苦地呼喊着，挥起棍棒打向眼前的幻象，故事结束。

不过即使没有这件意外，绿子的未来恐怕也是一个悲剧。梦正光是真爱绿子，这点应该无可怀疑。他同情并帮助绿子，当然也喜欢绿子的美貌和单纯性格。但绿子对梦的爱，其实并不那么坚固。她只是在一个极端无助的环境下遇见了一个愿意照顾自己、了解自己、带自己去玩的有生理缺陷的男子而已。如果不是家庭变故，她本来应该顺利读书毕业并有望嫁个好人家的。所以当电影公司的人上门后，绿子就憧憬起将来的优越生活了。当时电影作为朝阳行业在冉冉升起，严重冲击了旧式的舞台和剧场，日本社会也不例外。梦正光在没落的艺术形式下也只是一个高级打工仔，已经人到中年；但绿子对时代的接触才开始，未来还能继续单纯下去吗？

丸尾末广的另一部书《堕胎作品集》里几张插页，也出现了侏儒魔术师和疑似长大后的绿子的SM内容，显然绿子也并未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由于作者也没有明说这就是绿子，所以姑且只能看作是平行时空的另一个结局吧；另外该书里的《少女椿·水子篇》则描绘了因父母欠债而被债主奸淫的水子，以及出卖身体换钱的同学美树。高速发展的时代下，还有多少这样的“少女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