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通的恐惧

个别友邻应该听我描述过，小时候反复萦绕我的一个梦。

这个梦是这样的：

深夜，我被人领着，在黑暗的平原上穿行。平原上燃着星星点点的火把，耳边传来鼓声和零星的咿呀怪叫。我被领到一团篝火边上，这里，一群人开始起舞。这些人高大的吓人，四肢比例怪异且粗大，可脑袋却格外的小，面目模糊，仿佛只是一片晦暗的灰色。他们大部分赤身裸体，身上装饰着鸟羽，涂着鲜艳的花纹，舞蹈狂野而疯癫。他们舞动的身姿被哔波燃烧的篝火映照在地上，成为群魔般的影子。

耳边传来鼓声——他们正是踩着鼓点跳动的。那些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到后来已经是震耳欲聋。那些人渐渐围了过来，以至于完全包围住了篝火，和我。我视野被一片影影倬倬的混乱人影占据，耳边除了轰隆隆的雷声什么都听不见。那个时候，我往往会在极度的恐惧中惊醒，醒来的时候，汗出如浆，心跳快的吓人，而耳边仿佛还萦绕着鼓声的余音，嗡嗡作响。

小时候做过很多噩梦。被人追杀呀，世界上所有人都变成鬼了呀，发大水呀，地震呀，在深海里被大鱼吃掉呀···但是所有这些梦和上面这个比起来都显得小儿科了。没有其他任何一个梦能够像上面那个一样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极端的威压和惊骇。

后来我长大了，做噩梦越来越少。到现在，我几乎一年也做不了几个噩梦，小时候的这个噩梦，也已经多年没有造访。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慌，似乎也被我遗忘了。

然后去年，我读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的召唤》和《疯狂山脉》。

不是实体书，不是电子书，也不是kindle。前者是在贴吧读的，而后者是在一个爱好者的论坛上读的。论坛很老，很差，字小的伤眼睛。但是，慢慢地读完后，我意识到，曾经梦中的那种恐惧，我在爱手艺大人的字里行间，找到了。当然不是说完完全全地又体会了一遍那种恐惧···毕竟我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而是说，那种微妙而让人不安的氛围，那种黑夜中的阴森与险恶，那种偶然一瞥强大存在之后被威压压的近乎崩溃的心理，和我儿时的那个梦，是一样的。

我也不是说我的梦有什么特别之处，更不曾想为它找些什么科学之外的解释。我想很多孩子都有过一些梦魇，这很正常。但是，这些梦魇又是如此抽象、如此微妙、如此不可捉摸，以至于几乎无法诉诸笔端。爱手艺大人让人惊叹的地方不在于他疯狂的想象和超前的意识，而在于，身为一个成年人，他的感官竟然如同一个孩子一样敏锐，能够捕捉到情绪的最深处的源头，并且通过恰到好处的文字，将那种微妙、隐约，转瞬即逝的念头凝固下来。

相比而言，克苏鲁、古神什么的具体形象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的（虽然它们对后世施加了再怎么高估也不过分的影响）（喜欢触手系工口的阿宅们也请记好你们的祖师爷是谁）。最可怕的，永远是那种环境和氛围：阴森险恶的群山，风中的窃窃私语，大地之下的隆隆声，黑暗海洋下的凝视······那些山雨欲来的沉静中，隐藏着所有孩童都在梦魇中体会过的那种，与生俱来的，也许真的是从万千个世代之前就隐藏在我们血液中的，恐惧。

最后，豆瓣里之前说姚向辉的翻译有问题。我读了，不仅没毛病，而且还相当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