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黄老的一封信
一周以前突然看到“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出了新书，说来惭愧，您的书是9月出的，我竟12月才看到，和人说是您的粉丝，一张嘴就打了折扣。
关于您，若不是这本书，我依然是不认识的。我记得三年前您写“朱雀城”的时候，我偶然读到，爱不释手，查了您的好多资料，黄永玉，黄永玉，这个名字算是在心里种下了，先生我就认识您一个，这年头先生不好找，认识您一个够了。
前年开车出去玩，路过鸡鸣驿古城，城里还有人住，不过政府在旁边盖了一片新小区安顿城里的老人，并安置想回城里的老人在“景点”收些门票。听老人儿说鸡鸣驿曾经有十四座庙台，台台的神仙各尽其职。现在神仙穿制服了，剩下的四个庙仅供拍照。老人儿指着一块新砖说：你看这砖，这才几年，就破得没样了，我小时候那老砖天天过马车也没见破过个角儿。鸡鸣驿出名是因为前些年拍了部“大话西游”。去的时候城里正好有个邮票展。也对，鸡鸣驿是出关入蒙的第一道关隘，镖师被邮递员取代后，鸡鸣驿开了民国第一家邮局。您的“猴”票不放在这儿要放在哪儿呢。
2014年，三本书，80万字，序子才写到十岁，这两本60万字，序子才写到14岁。“八年”这两本我还没有看完，没看完没关系，您还没写完呢，我那么着急看完干什么。就像上三册，疯疯狂狂看完了，完了一等就是三年。看到最后几章慌了神，接不上了，想着一天看几页，把余温多留几天，扯淡，那哪忍得了，咬一口就没了。
黄老，我等三年不要紧，心里痒三年也就过了，您今年92了，我最怕过几年我就不是痒，而是疼了。我每次翻开这厚厚的书，看到10岁出头的序子感慨这位先生的好，那位长官的糟，回忆故乡的山水和走过的坎坷，记家乡的亲人或遇人随便摆个什么龙门，我就总想起您在上本书里最后感谢的那些人，我就想啊，每个慵懒的清晨，您会早起更衣，要拄拐吗？应该要的吧，要人搀扶吗？有人他们一定要扶，您也不会拒绝的吧。您坐在靠近窗的桌前，您的书房肯定明亮宽阔，要沏壶茶吗？茶应该是已经备好了。您带上老花镜，黄老，花镜还是要带的，咱得服老。不过写作这件事您还没服，您把钢笔肚子管饱，翻开一张新的400字稿纸，一笔一划记录存在你记忆里的序子。
您记得生命中每一个人的名字，我愿意相信书里的名字都是真的，一定是真的。咱90了何必还要凭空创造些莫须有的人来，可咱为什么叫张序子呢，我搞不懂，也懒得搞懂，序子挺好，一开始叫不习惯，叫着叫着就觉得挺好，狗狗一开始也觉得刺眼，如今读起来又觉得亲切无比。序子太小，太小的孩子大家都护着，护着还见过那么多别离生死，您到底见过多少别离生死，您书里说父亲感慨您古书读得多，书读多了烦恼来的早。您之后看世间定平了不少。
我最最看不得您写序子受委屈，无论是序子被王八蛋老师体罚后逃学，还是远在厦门收到母亲的回信，序子的眼泪掉在碗里，和米饭一起咽下去。黄老，我必比您先哭出声来。您是懂孩子的，会有哪个孩子不爱您，您是恨误解的，又有哪个误解不遭人恨。我受不了序子受委屈，更受不了您在92岁回忆自己10岁的委屈，这委屈安放了80年，80年呐，您聊起来像昨天发生一样疼，可想孩子的疼是要记一辈子的。一辈子都短。
前些天有位做收藏的哥哥带我去著名饭店吃饭。几人喝酒谈天，席间上了一道菜，这菜下饭，看了食材就不敢问价钱了。哥哥连吃三碗，抹了嘴说：黄老爷子就爱吃这个，一吃吃好几碗。然后他感慨说：老爷子爱吃也会吃，活得明白。我惊讶和您的距离竟然这么近，想象黄老端坐在桌子前，虎口吃饭的样子，好好好，老爷子胃口好比什么都重要。序子还有80年才能追上一连吃好几碗饭的您。
去年？前年吧，我去石家庄过年，大年三十吃饺子，家里按岁数我姥爷最大。我姥爷今年80，还是比您小了一轮。我妈让我姥爷讲两句新年寄语，姥爷端着酒杯竟从记事讲起，怎么砍柴，怎么做饭，怎么挨打，怎么学习，怎么工作，怎么认识了我姥姥，还说那个时候一心只想着为新中国奋斗余生，哪有功夫儿女情长。我听着熟悉，序子不就是这么一岁岁长大的，该经历的罪罚跌打一样不少。我眼前这位银发老人也有他的5岁，他的10岁，也有他的笑和泪，爱和恨，困惑和热情。姥爷最近几年还在说服我妈让他学车考驾照，您的子孙儿女也会劝您说，太晚了，就别写了吧。可您会听吗？我姥爷有自己的信仰，有时看报纸遇到忿忿之事心里堵得慌，我说老爷子，您比我爸左胸前那个“徽”都大10岁，见过改朝换代，见过帝王更迭，兵戎相见，这世态炎凉的，谁能有您看得明白呢？我姥爷和您比，可能还是太年轻了吧。
黄老，微博上有个人叫老树画画，写些不疼不痒的打油诗，配一张潇洒的水墨画，粉丝百万，听说在山东大学教书，算是个网红了。去年他在淘宝还买卖他的笔记本配挂历，一套要好几十。我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买了放在家里落灰。听说有个朋友买了好几套送朋友送领导送客户，喜欢的不行。和您比，那诗不算诗的的，那画又是什么画，您要是也凑这个热闹，也整个日历笔记本什么的，我定买他十套。一本自留，一本送媳妇，一本送喜欢的姑娘，一本送儿子并把剩下6本全托付给儿子，让他给他的儿子，告诉后世这些小王八蛋，就算破四旧炼钢铁打倒牛鬼蛇神，有些物件必须留下来，不仅要留下来，还得留下去。
您的“朱雀城”获得2015年什么什么文学奖，光得奖有什么用，这么好的作品不能只限于得奖啊，得让更多的人看到啊。现在全国最大的大大出了本“什么江什么语”，人家既不文学也无奖可获，可富贵们书桌上要是没这本书就不行。作家富豪排行榜上第一那个人竟然还用个艺名，他连真名不敢用，现在有钱人就怕露真名。您说“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名字起得好，看不惯现在读书人的“夫妻拜堂”、“瞎子背米”、“和尚化缘”，糟蹋东西，可恶至极。可您相信吗？现在我泱泱体育强国，世界性大城市上海还有个篮球队叫他妈“哔哩哔哩！”
黄老，我也就是市井碎嘴看不下去，打个不平。我在亚马逊买的书，竟然只有下册，我以为卖的很好，结果在豆瓣上只见到45个阅读者。上册是王府井书店寄过来的，同事帮我拿回来的时候问“这书破成这样你还要。另一位同事用了10秒钟才读完”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这个标题，读到“浪荡“时又呵呵呵的笑出了声。
黄老，黄老哇。我有些烦恼。
一个月前我也到了儿立之年，您的三十岁在1954年，呵呵，您1954年的烦恼怎么会比我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