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立国，特色的结局
一 几年前，我跟同学“野孩子一般”、朋友亚泰去山东东平游玩，在当地的戴村坝博物馆里看到了展出的漕帮帮规原件，觉得这东西稀罕，我让亚泰特意拍了一张照片，当时只是想回家以后仔细看看帮规什么样，都是写什么内容。当读到《大生意人》第六部，整个故事情节竟然由漕帮串连起来时，我想起了此照片，发现作者第一条“不准欺师灭祖”说对了，第九条是“不准开闸放水”说错了，应是第三条“不准提闸放水”。 想不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依原件字，安清漕运邦规如下： 一、不准欺师灭祖 二、不准藐视前人 三、不准提闸放水 四、不准引水带线 五、不准扒灰倒拢 六、不准奸盗邪淫 七、不准江湖乱道 八、不准大小不遵 九、不准以强压弱 十、不准好勇斗狠 （图见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2fc5390102x4r7.html） 二 《大生意人》第六部感觉比前几部更恢宏，更全面，官场的争斗、叛逆和反叛逆的争斗、商场的争斗、报仇和报复、揭秘和揭谜，各色人物悉数登场，是将小说推向高潮的节奏。足以看出当时时局之动荡，矛盾之激烈，斗争之残酷。它取名“针锋”，名副其实。只是针尖对麦芒的人彼此间的关系匪夷所思。 命运多舛，青梅竹马的白依梅在丈夫被古平原诱降不成被杀之后，听从苏紫轩的计策，先依附僧格林沁，联合捻军杀之；继而投奔漕帮，以漕帮为基地，处处与古平原作对，拆他的台，甚至要他的命。温柔羞涩的白依梅变成了泼辣冷酷的白依梅。 苏紫轩原来是肃顺之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假人之手，消灭清朝，誓报杀父之仇。 而与古平原从头斗到尾的京商头子李万堂终于抛头露面，与古平原当面鼓，对面锣地较起劲来。可是，他竟然是古平原的亲生父亲古皖章，而祸害了古平原妻子常玉儿的李钦竟然是古平原同父异母的兄弟。 斗得你死我活的死对头，竟然是一家人。读至此，算是把我惊着了。在当今这个我都能给电视剧当编剧和导演的时代，着实把我惊着了。 所谓乱世捉弄人，令人痛惜。之前我总觉得，古平原一辈子受人陷害、挤压、竞争和利用，虽然凭着自身的本事和计谋，屡次化险为夷，但身处商场、官场、情场、战场之间，挣扎于理想与现实之间，身不由己，难以过上财务自由的平静生活，实乃可怜之人，但到了现在，我觉得“可怜”已不足以形容他这一生，应该用“凄惨”二字。 只是古平原在考场之上被陷害之事仍没有揭开谜底，看来非得等大结局不可了。 三 但写生意人的小说，不能只靠出人意料的故事情节。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做事挣钱，花钱办事。 中国是个人情社会，而人情最终体现为银子。似乎求人办事，求人帮忙，没有比送银子更好的办法了。之后，再喝下一碗“破财免灾”的心灵鸡汤，办成事办不成事就都能心安理得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言不谬。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那是你没摊上事。报恩、感谢，可不是见面说些感恩、感谢的话，否则，就会有人说你“净耍嘴皮子”。 不管是办正事，还是办邪事，都是银子开道，作为好商人的代表，古平原也不能免俗。 送银子无非是看人下菜碟，小角色，塞点散碎银两；若是大人物，那就要奉上龙头大票，因为少了不办事。中国人现在广告语变成流行语的一句话是：没有什么不可能。其潜台词是：只要你有钱，足够的钱。 所以，中国人不恨贪官，只恨自己没机会，若是被抓，那是运气不佳，要不就是站错队了，都不说那是不应该的。大官大贪，小官小贪，拦路一坐，自然收钱。“大官不要钱，不如去种田；小官不要钱，儿女无姻缘。”如果官僚体制不能有根本性的变革，谁要是说他能彻底惩治贪腐，那也自信过头了吧，剥皮萱草都治不住，你只是抄家能有用？垃圾堆不打扫干净，你就能消灭苍蝇、蚊子？顶多是你那屋里暂时没有罢了。 中国人的贪腐是全民性的，融化在血液中，成为第一反应。有贼民，必有贼官，必有民贼。民贼又进一步利用贼官，而且使贼民更贼，使良民变成贼民。循环报应，万劫不复。 四 洪秀全前期的成功得益于从西方引进了宗教思想、政治思想，后期的失败，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在国外没有一个可以喊“慈父”的政治、军事集团，给他们提供保护伞，可以屡次把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即使洪秀全之流成功夺权，肯定还是民贼。满民贼换成了汉民贼。就看他仗还没打完，就大肆封王，躲在后方的皇宫里，加紧炕日的劲头，也只不过是又多了一个老B养的而已，仍然是一个“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生活流氓、政治流氓”。与走向末日的清廷相比，洪秀全一伙更加口渴，夺权之后会更加肆无忌惮，估计得杀掉所有的清兵和满族以及一切异见人士，自己没有当成举人，就会变态地将举人批倒批臭，践踏他们的尊严，而且编造历史，把自己吹成是神兵神将，铲除开国功臣，并设法将权力交给洪二、洪三。而且拉大旗做虎皮，不但让国人全都拜上帝，而且会把自己的语录印成洪宝书，让国人早祷告，晚忏悔；留头就要信教，否则，杀你没商量，而且屠杀完了，封锁消息，啥事没有。从这一角度讲，曾国藩灭掉太平天国是好事，中国人又少遭一次劫难。但从后来革命军“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角度讲，他实为汉贼。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人要学曾国藩。学他什么？帮主子消灭了对手，却没有因功高盖主，而被“走狗烹”？ 没有银子走不动路，可不只是商人的小手段，它已经内化为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 五 商人，老百姓离不开（即便在奔向天堂的时代，也有商人－国营商人和集体商人，个人做买卖那是投机倒把，是犯罪，要受打击），但商人是受贬抑的，这种贬抑也是融化在血液里，体现在言行上。当张謇表示要跟古平原学做生意时，张老爷怒斥道：“读书考学才是正道，学什么狗屁生意……”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方见本色。 但一生坎坷的古平原却有一个“商人立国”之志。 商人立国在前几部里提到过。但在皇权治下，古平原的这一理想很难实现。 首先，商人要赚钱。作者借两江总督陶澍之口说道：做大事者，当兴利除弊。除弊是为官之责，当仁不让，可是官不能与民争利，兴利之事一定要交予商人去做，才能政通人和。天朝之前，不乏明理之官，只是到了天朝，不但官员上下交征利，而且官与民争利：什么你的，那都是我的。 古平原熟读史书，知道王朝兴灭之时，往往有很多独门生意，瞅准了就是发大财的机会。比如在杭州这个京杭运河的起点建货栈，其实就是现在的物流，而且是快递，茶车最多在货栈放一夜，第二天就装船启运。（事实上，长毛灭了以后，南北货运改成了走海线，运河再也没有南北通达过。） 其次，他并没有钱眼里翻跟头，一门心思挣钱，而是在历史大变局中为官为民做事。 先是替曾国藩筹集30万担粮食，赈济江南的民众。继而主动提出自己拿钱修复海塘。替官做事，自然要为了交换自己的利益；而为民修塘，也是为了培养客户资源，到头来还是靠民众照顾他的买卖。利来利往，买的没有卖得精，这也是商人的本色，不必苛责。 但官府或官员依重商人，大都为了救急。平时重农抑商，不发展工商业，但缺银子了，要么逼迫商人捐钱，这和没钱了，就打几家土豪，劫几次道，绑几次票，性质上是一样的；要么垄断资源，增加收税，比如在运河上设置钞关（即税务局），或官有商办盐业。 派捐的本质是不保护私有财产。予取予夺，官府可以随意而为。有权就是任性。 大乱之后必要大治，而大治，一要发挥商人的力量，兴商，通商路，自然有税收。二要拉动内需，而拉动内需最有效的就是政府扩大公共开支。皇权治下的官员不知道的是，利用商人捐资，建一些公共工程，就是在拉动内需。只是曾国藩之流不是用的税银，而是直接用商人的钱。也就是说，本应政府的行为却变成了商人的社会责任。（因此，在大力提倡企业家的社会责任时，要警醒这种责任的转移。这方面任志强深有体会。）还好，当时没有大学，否则，曾国藩之流肯定会想到收取高额的学费，逼老百姓挣钱的缺德招数。 平时不养鸡，但想吃蛋了，就让鸡拿给他，更有甚者，冠之以“爱我大清”，则为巧取；或者把蛋占为己有；甚至连鸡带蛋一窝端。此乃豪夺。 客官读到此，是不是觉得这路数很熟悉呢？或许你还亲自做过，而且做的时候丝毫没有觉得无耻。所以，你是新的中国人。 第三，似清朝时代，商人的钱财是有限的。而且没有机制保护私产。因此，可做之事有限，对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制度的影响有限。说到底，它是一个皇权社会，不是资本主义社会，企业家、资本家还没有形成社会力量。不像美国，企业家可以将自己的财富变成基金，自己决定捐多少，捐到哪里，而不是围着官府的指挥棒转。或者亲自竞选政府职务，甚至总统，从而有机会改变国家。 相比之下，感觉特朗普比希拉里更有可能改变目前的美国。女总统只能寄望于特朗普的女儿们了。 第四，古平原的商人立国还有一个含义，那就是政府退出市场。“想过好日子，不能指望当官的大发慈悲。士农工商，其实最无用的便是士，农人种粮，工人造屋，商人来往各地互通有无，压根就不用官儿来管，老百姓一样过上好日子。”这番话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其理论基础是政府和市场的关系问题。政府管着老百姓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管住供给和需求，让你吃几两就几两，吃不饱怎么办？狠斗私字一闪念，同时利用户籍制度，实行族群隔离，真正地实现了中国历代统治者的最高理想：牧羊人。时髦的话讲：人民公仆。 六 商人立国，除了商人做好生意，积累雄厚的财力，打好经济基础外，还需要使之发挥作用的社会制度和文化环境，从而让商人得以正大光明地做立国之事。 当曾国藩因古平原有功，意欲奏请朝廷，恢复其举人身份时，古平原直言拒绝： “草民自从学做生意以来，始终都以做一个让人瞧得起的商人为目标，如今要是受了这赏赐，就等于告诉别人，在我心中，商人永远比不上举人，贾永远比不上儒，那我此前所做的一切都全无意义。” “何况是不是举人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中存不存孔孟之道，有没有忧国忧民之心。我虽然弃儒从商，可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是个读书人，所做之事也从不敢违背圣贤的教诲，没有丢读书人的脸。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念念不忘那个已经被革去的身份呢。” 此番话读来荡气回肠，但在当时的社会，他的结局注定是个悲剧。 七 倘若有续集，读者一定百爪挠心地期盼。不妨这样写： 古平原二世如何在国民革命和抗日战争中游走于清廷、军阀、洋人、国民党、共产党、游击队、土匪、汉奸、日本军队之间，以及古平原三世如何被定为不合法资本家，财产充分，后以投机倒把罪，锒铛入狱，其家人沦落为穷人，发回原籍务农。古平原四世在家庭成份一栏中骄傲地填写下“贫下中农”，但不管如何贫穷，他家里仍然珍藏着一块匾，上写4个大字：商人立国。古平原三世颤抖着双手将此匾交给四世之后，撒手人圜。 古平原五世在苦苦挣扎中竟然赶上了改革开放，凭借七姑八大姨的关系，开始游走于破产国企、官员、跨国公司、银行、咨询顾问、八旗二代、富二代、民营老板等等之间……但不管干什么买卖，发现只要是官商合作，就能发财，发大财，快速发财，别看那些官员大都是文盲、流氓、法盲和瞎忙，但先用钱换小权力，再用权力换钱，然后再用钱升大官，算盘打得啪啪的，这生意经，这投资策略，那真是无师自通，而且由于双轨制的存在，让利益输送变得既容易又隐蔽，官员在体制内负责提供资源，他则通过市场变现，一有机会就倒一把，比耪地、砌墙、焊板子强得太多了…… 每当夜深人静时，古平原五世就会给古平原六世讲述“商人立国”的故事，并要求古平原七世趁着放开生娃之际，多生几个，社会进步了，男丁女娃皆可，甚至女娃比男丁还能干，将来有走体制内路线的，有走体制外路线的，从而一家之内占尽体制内、外之利，棒子擦腚净粒（利），并说这是他从一位闷头发大财的官二代那里讨到的秘籍，最重要的是，官商一体后，还有一个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可做，那就是乌纱帽的生意，不愁没有销路，而且是消费者自己定价，带着现钱抢购，还唯恐买不到，届时我们就是总经销商，三江、四海、五湖皆可开设专卖店，超级连锁，沃尔玛大吧，弱爆了啦，什么莱芜烧饼、沙县小吃，卖烧饼、汤包能挣几个钱，这才是真的算无余策，算无余策啊…… 当然，也有商人凭借一个支付宝，逼迫四大国有银行低下傲慢的脑壳，小民们暗地里无不欢欣鼓舞，最近支付宝的利息又涨了，好多人准备取出工资存到里面。这可是用手投票啊，不是用脚。 商人立国不是不可能，关键是什么样的商人，立什么样的国。 八 一楼的王老二，前些年公款吃喝，养了一肚子好下水，结果这几年一刹吃喝风，营养跟不上，身体状况迅速恶化，好在喝的都是高档酒，逃过一劫，只是得了半身不隧，外加面瘫，走路一拐一拐的，胳膊架着，像是随时摆姿势，要跳忠字舞，一个眼大，一个眼小，嘴歪着，说话吐字不清，带撒气的，但脑神经没有瘫，观察事物洞若观火，这不跟他聊起支付宝顶了四大银行的事，他说出了老百姓最睿智、最洒脱、最解气的一句话：它们也不多JB么。并预测，说不定哪天哪家银行抢得头彩，率先破产。说完，一只脚跺着地走了，小广场转圈去，背影渐渐模糊，消失在雾霾之中。 我知道他的对门就是银行职员。逢年过节，海鲜土特产，烟酒土鸡蛋，大包小箱子地往家搬，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理应积怨已久。 九 华国风光，千里雾封，万里霾飘。望长城内外，惟烟莽莽；江河南北，仙境缥渺。 最近，雾霾的质量明显提升，清新多了，颗粒更细，又添加了各种营养成份，更加均衡。但地方上的雾霾在味道上，跟京霾还没法比，京霾是牛栏山的味道，老牌正宗，入口柔，回味久。不过，好在大家都可以自由、公平、不限量地免费吸，童叟无欺，最重要的是，不看户口本，不要暂住证，不摇号，不排队，不凭票，不打分，不搞内部评议，不看你的官职大小，不看你上边有人没人，也不管你是关心政治，还是不关心政治，这让北京人的心理优势很受挫，怎么外地人跟他们吸一样的霾？ 商人们则完全不是一个思路，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独门商机来了！ 最后，全国人民奔走相告： 终于吸上跟北京人一样的雾霾了。 来自首都，这霾值。 我只吸北京的放心霾。 北京霾，良心霾。 洋装虽然穿在身，但我一心想吸的还是中国霾！ 上海人不服气了，声称：我们只有海雾，没有京霾。 北京人说：该不，上海的霾雾，简称海雾。 我想起京商李万堂说过的霸气侧露的一句话：“有我李万堂在的地方，才叫京商”。借他话，有雾霾的地方，都是京霾。 京霾，是咱老百姓自己的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