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试读】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本文有较多剧透，未读慎入）
呼延云闻名已久却一直未曾拜读过他的作品，这次终于有机会读了他的早期代表作《真相推理师——嬗变》，果然是一本值得推荐的好书。
据介绍，这本书写于2009年，正是作者本人处于人生低潮期的时候，对工作、生活乃至社会都有诸多愤懑，这些强烈的情绪都付诸文字，因而奠定了本书偏阴暗的总体基调。据说作者本职工作是一名记者，因而文笔老练鲜活，社会阅历丰富，远胜于很多学生作家。作者借书中的呼延云、林香茗等人之口表达了他本人对诸多现实社会中存在的丑恶现象的控诉，亦借数起血淋淋的猎奇谋杀案揭露了官商勾结、肉欲交易、媒体炒作等社会阴暗面。尽管故事是虚构的，但其中或许也有作者当记者时曾经取材过的真实原型，因此亦让本书更增添了真实感，不会像很多本格推理小说有种脱离现实的游戏感。
本书的副标题“嬗变”指的是人性化为兽性、好人堕落成恶魔的蜕变过程。而书中嬗变的角色其实为数不少，有的是为环境所迫、有的是自甘堕落，有的是理想受挫、有的是因爱成恨，有的已无药可救、有的最终浪子回头。正是这些形形色色的众生相构成了本书的主体，表面说的是查案抓凶手，实质说的还是人性。虽说书中人（其实就是作者本人）对人性的看法未免过于悲观，甚至带有愤世嫉俗的犬儒主义色彩，有些观点我个人无法苟同，但对人性刻画的深度已经超越很多同类作品了。
本书的主角团队大概是我看过的推理小说当中全庞大、也是分工全齐全的——负责心理侧写的林香茗、负责科学鉴识的刘思渺、负责法医的蕾蓉、负责打探情报的记者郭小芬、负责黑道小道消息的马笑中、负责传统刑侦领域的杜建平、还有负责纯逻辑推理的呼延云。七人不仅定位明确，各司其职，对最后破案揭示真相都有不同程度的贡献，而且每个人都有比较立体的形象和心理描写。说实话我还挺期待这个团队可以继续活跃在续集中合作破案的，当然从结局来看似乎是无望了。还有书中形形色色的配角，都各有鲜明特征，言行亦基本符合各自的身份设定，而没有沦为一个个戴着面具说着雷同台词的NPC。这同样是国内同类作品中不多见的优点。
至于案件本身，或许因为我本人也有创作推理小说的经验，思考的角度与一般读者有所不同，代入作者思维进行分析所以更容易看透真相。我读到开篇不久就直觉林香茗有问题，因为这个人设实在太完美了，后来再看到呼延云出场的时候，基本就锁定了林香茗的真凶身份。因为很明显与作者同名的呼延云才是“真·主角”嘛，那么林香茗这个过于完美的“表·主角”光环就必须被打破，否则呼延云就没有上场逆袭的戏份了。不过即使抛开这个略嫌作弊的“作者视角”，书中设置的几条误导线索和嫌疑人都不够给力，很难骗倒如今见多识广的读者们。书中一再强调真凶是一个极度冷酷聪明、计划周详才行动的智慧型罪犯，然而无论是獐头鼠目的贾魁、娘娘腔的白天羽、退伍军人王军还是始终躲在幕后的富商徐诚明显都不符合这个设定，不是智商太低就是行动力不足。书中人物虽多，但怎么看都不如外表是斯文书生实则身手不凡深藏不露的林香茗更接近智慧型罪犯的形象。
相比开始完美最后崩坏的林香茗，呼延云的人物形象无疑是更加复杂和丰满的。他颓废中透着傲气，狂傲中又透着自卑，不喑世事中透着悲天悯人，时而温柔细心时而粗鲁暴躁，这是一个处处存在着矛盾的角色。他的嬗变源于他的理想主义个性，一旦残酷的现实打破了理想的美好光环，他便坠入自暴自弃的深渊，沦为愤世嫉俗的犬儒主义者。虽然诱因只是一段狗血的失败恋情，显得呼延云心理承受力太差，性格过于懦弱。不过假设福尔摩斯没有遇见华生，失去了友情的支柱，搞不好最终也会变成这样一个“高功能反社会人士”吧。唯一值得指摘的是他明明为娟子铺好了生路，却懒得多送一程。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他以为打个电话就完事了，结果等于放任娟子自寻死路。“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算是一处小污点。
无论是林香茗抓捕模仿犯，郭小芬的推理，还是呼延云的逆转，三重真相的递进无疑是一波比一波精彩的高潮，溢美之辞在此不多赘述，留待读者自己阅读体会。但本书的推理也不是完璧无瑕，比如前文刘思渺进行现场鉴识时一再强调脚印的独一无二和不可模仿，结果最后第三组脚印正正就是他人模仿，打脸打得啪啪响，而且这打得不光是刘思渺还间接打了李昌钰的脸啊！此外还有林陈这对已有亲密关系的男女，一方乔装打扮后勾引对方，在酒吧里认不出来可以理解，但两人后来都开房发生关系了，女方还认不出男方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吧。认人不是只靠脸的，其他具体就不多说了……
个人觉得稍显遗憾的还有犯罪动机。布了那么大一个局，结果只是为了一段狗血的感情纠葛，颇有点高射炮打蚊子的感觉。林香茗呼延云嬗变的理由都是因为单纯的书生爱上了放荡的女郎结果纯情被滥情所伤，但一个密谋报复一个自暴自弃，可谓同途殊归。最初林香茗力排众议坚持要把呼延云加进调查小组里，我还考虑过他会不会是为了让呼延云重新振作才故意设了这么一个难解之谜以激起他的斗志。林香茗最后独白里提及“除了呼延云谁也破不了他做的案子”，似乎侧面印证了我的脑洞，否则实在无法解释林香茗自掘坟墓的举动。
在本书创作的年代，心理侧写和科学鉴识在国内大概还属于新鲜事物，所以书中也反映了这些新技术新思维与传统刑侦手段的从矛盾到合作的变化，但令人费解的是两者都把逻辑推理视作旁门左道，甚至人为将其对立起来。难道他们破案都可以不用逻辑思考纯粹拍脑袋靠猜的吗？当然可以理解作者是为了反衬呼延云的推理能力，只是这样安排未免过于牵强刻意。
顺带说一下书中多次提及的杀人歌曲《黑色星期天》，这属于都市传说级别的老梗了。正确的歌名应该是《Gloomy Sunday（忧郁的星期天）》，在都市传说中常被讹称《黑色星期天》。为了衬托气氛中文名将错就错本无不可，可是将英文名写成《Black Sunday》显然是作者想当然，错将中文反译成英文了。作为一名前记者犯了这种简单查一下资料就能发现的低级错误实在不应该。
最后谈一点作品以外的题外话。本书在腰封上印上“华语推理不朽经典”的宣传语。本书固然是一本佳作，但距离不朽经典仍然太远，这种过分自大的宣传语只会显得无知者无畏。最近网上又到处流传标题为“全中国只有两个人会写推理，其中一个人就是我”的呼延云访谈。这句话到底是呼延云的直言不讳，还是编辑断章取义故意标题党，我们不得而知，但如此种种拉仇恨的偏激宣传只会起饮鸩止渴的效果，真不希望出版圈也学会娱乐圈恶意炒作吸眼球的那一套。
本书中的呼延云之所以有魅力，是因为他是一个自卑与自傲的矛盾混合体，也是作者当年在低谷不屈挣扎的真实心境折射。多年后，如今作品等身、春风得意的呼延云说出“全中国只有两个人会写推理”，蜕去了自卑只剩下自傲的呼延云，会不会已经嬗变成了一个大言不惭的投机分子？这个问题无须回答，因为在他的作品中自会读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