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书中南京大屠杀相关内容的翻译(仅供学习交流)。作为日本作家可谓独树一帜的勇敢
→→关于作品内容的分析见另一篇书评《杀死骑士团长》书评 本文是自己对村上春树《騎士団長殺し》(《刺杀骑士团长》/《骑士团长杀人事件》)中有关南京大屠杀内容的节选翻译。仅供学习交流。抱歉让几位豆瓣小友久等。 有件小事想辟谣下。国内已经出现了若干新闻,声称村上在书中对于南京大屠杀的提及在日本引起轩然大波,或是村上企图借此冲击诺奖云云。想说这些記事本身只是为了抢人眼球过大宣传而已,不必介意。身在日本,又恰巧在跟着教授做上春树研究,身边读的人不少,然而实在是不存在什么轩然大波的。书中对南京大屠杀仅有的几个片段国人读了的确会留意,而我身边的日本读者(青年读者居多。村上在日本早已过了大热期)远没有没有想象中关注,那个年代的话题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实感:哦 是提到了侵华战争。而已。。是我们想太多。 这本不是以战争为主题的小说。两册中有关战争的描述是用了五六页,但说到底它还是本规规矩矩的虚构作品。关于小说本身是否精彩……凑巧昨日见了教授,确认了各自对新作的定位,竟是一致的-->村上所有作品中最失望的一次。原因很简单,在行文,情结构造上旧调重弹,毫无创新。 然而。自プロレタリア(无产阶级)文学作家小林多喜二(大正、昭和)说了些有关资本剥削等“真话”被特高警察虐杀后,几乎所有的文人都默默揣起了袖子闭口不言。时至平成年的文坛,大家更是愿意选择乖巧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种时候敢于主动去拾起一块烫山芋的村上,的确是冒了成为另类的风险。我愿意对其致以百分百的敬意。 开始节选翻译,争取最大限度忠实原作:
P81 这一年的十二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南京入城。"我说。 “是的。所谓的南京大屠杀事件。日军经过激烈的战斗后占据了南京市,在那里展开了大规模的屠杀行为。有战斗时期的杀戮,也有战斗结束后的杀戮。日军并没有管理俘虏的余裕,那些被俘的士兵和市民,差不多都被杀掉了。具体多少人被杀害,虽然历史学者之间也没有定论,但数不胜数的百姓被卷入战争,成为牺牲品,是无法抹消的事实。关于中国人死者的总数,有人说四十万,也有人说十万。可是,十万和四十万之间的差别,又在哪里呢。” 当然,我无从知晓。 P94 “我的叔父雨田继彦(小说中关键人物雨田具彦之弟。译者按)当时是东京音乐学校的学生,是一位富有才华的钢琴演奏者。他擅长肖邦与德彪西,曾被赋予厚望。我自己这么说有些不合适,但我家这些人,虽说人各不同,但都是很有些艺术天赋的。不料,就在大学期间,20岁的他接到了征兵令——因为大学入学时提交的免征申请材料出了点问题。(当时大学生身份的男子可以暂缓服兵役,译者按)但凡那份材料交顺当了,不但可以暂时免去服役,之后也本会争取到通融。我的祖父是当地的大地主,在政界也很有些分量的。可是听说偏偏手续上出现些些阴差阳错。对当事人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然而组织(システム:村上一贯批判的关键词)这种东西一旦开始运转,便任凭谁人都回天乏术了。无需多言,他被军队征去,作为步兵部队的一员在内地接受基础训练后,被送上运输船,登陆了中国的杭州湾。当时,他的兄长—也就是我的父亲—正在维也纳留学。拜当地有名的画家为师。”
P96 “继彦叔父在1938年的六月,结束了一年的兵役后回国。虽说马上办了复学手续,但实际上还没有返校,就在自家的阁楼上自杀了。将剃须刀仔细打磨锋利后,用它切了手腕。钢琴家切腕,想必是下了相当大的决心—即使得救,也绝对弹不了钢琴了。被发现的时候,阁楼上已是一片血海。他的自杀被家人严加保密,对外头只说他是死于心脏病之类。 继彦叔父的战争体验令其心理受到重创,神经被碾压地粉碎。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他自杀的原因。不管怎么说,被抛到死尸累累的南京战场的,是一个除了一心一意考虑如何更优美地弹奏钢琴以外,什么都不知晓的20岁青年。 当今是有了trauma(心灵创伤 译者按)之类的说法,而在那个彻头彻尾的军国主义社会,这些单词与概念毫无用处。一句性格懦弱,没有骨气,缺乏爱国心的话就打发了。当时的日本,既不去理解,也拒不接受这样的“弱小”。它只能作为家族的耻辱,被暗中埋葬。 ” P99 “关于遗书。”政彦的口气回归严肃。“听父亲说,那里面记录了继彦叔父将俘虏剁首的具体经历…细腻而栩栩如生地。一介兵卒是不配备军刀的,到那时为止他也从未摸过什么日本刀。毕竟他只是个钢琴家。能读懂复杂的乐谱,对屠刀杀人的方法却一无所知。然而上级递来了日本刀,命令他将面前的俘虏斩首。那人说是俘虏,但既没穿军衣,也没有什么武器,年纪看上去也相当大了。本人也声称自己不是当兵的。军队的人只是随便(原文“適当に”,多意,不知译为随便是否妥善)捉来些当地的男人,绑起来杀掉而已。摊开他们的手掌,有些凹凸不平的老茧的,便是庄稼人,或可看情形放掉,若是手掌细嫩的,便认作是脱掉军服混在百姓中欲蒙混过关的正规兵,无论如何要杀掉的。杀人的方法,不是用刺刀刺,便是用军刀砍掉头颅。若是附近有机关枪部队,就让他们把俘虏拉成一列吧嗒吧嗒嘣掉。不过普通的步兵部队是不给配子弹的(后续补给很慢),所以一般都用刀杀死俘虏后,拢到一起扔进扬子江。扬子江里听说有大量的鲶鱼,会帮忙把死尸一点点吃光。听说靠吃这些死尸,当时的扬子江里有些鲶鱼肥如马驹。虽说不知道真假。 继彦接过上级递来的军刀,剁掉了俘虏的头。他当时只是个刚刚陆军士兵学校毕业的年轻少尉,他并不想做这样的事。可是倘若违背上级的命令,事态就严重了。单接受制裁是完不了事的,因为作为帝国陆军,上级的命令便是天皇陛下的命令。他颤抖着举起了军刀。然而他并没有什么大力气,那军刀也只是那种批量生产的便宜货,人头没能轻而易举地斩断。而他也没能紧接着刺伤一刀令其断气。四下一片血海,俘虏痛苦地满地打滚,那光景悲惨至极。” 政彦摇着头说。我沉默着喝了一口咖啡。
“继彦在那之后大吐了一场。吐到没有东西可吐时开始吐胃液。胃液也吐不出时就变成了干呕。他因此被周遭的士兵狠狠地嘲笑了。没出息的家伙,上级用军靴狠狠地踹他的肚子。没有任何人同情他。最终他被迫前后三次砍过俘虏的头。被迫练习到习惯为止。这是作为士兵的一种通过仪式。只有经历了屠杀场面,才能第一次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士兵——上级如是说。 可是叔父他本身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兵的。他并非为此而生。他是为了弹奏优美的肖邦与德彪西而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而不是为了什么杀人剁首。
稍微剧透一点点。继彦的自杀,深深地刺激到了当时在维也纳(当时正被纳粹军权折磨地举国大乱)留学的兄长具彦。世界在往越来越危险的方向发展。需要有人去踩下急刹车。后来具彦参与了暗杀纳粹高官的活动。 在国内学日语时,包括来日留学后,偶尔会在梦里经历抗战的场面。有时自己是士兵,被日军追杀。有时从上空直直地俯视着战争。虽说是梦,当时的恐惧与怨恨是真真切切的。有时会想这是不是什么托梦。然而大概这是学日语后一直掩藏在潜意识的矛盾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