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味如茶苦,人情幸瓦全

久矣吾不复读散文,今又读,则随笔,真可谓是“每况愈下”了。唯是实习途中的大巴上,我还勉强能“散”能“随”一些,在手机里简拣一遍,末了究竟是想到止庵了(宝鸡路况特好,行车稳当,这对晕车的我是个好消息;在兰州的车上我是读不进一点东西的)。止庵的书我以前读过两三本,印象实在不坏,当代文章吾宗法乎二周,记得他是苦雨翁一路,在这本书里,也得到了他亲语的证实。知堂而至于废名一脉,文章里讲究有个“苦味儿”、“涩味儿”,止庵不然(虽然归根结底他们的优势是有着常人都有而又难以企及的人情味),他的文风是让人很舒服很妥帖的那种,这意思是说,有时似乎是为了照顾读者罢,他写了很多解释作为作者的意图的“废话”(他文章里的“我”出现得频率也真的过高了一些),因此文句似乎就捶锻得不够精简,然而再细细读他一读,把那些“废话”删掉了就又没了他的这个味道了——这也许就是散文家的本事,我本无以赞一辞的。我们读了这本书之后会承认,止庵作为一个随笔作家的好处,是他的生活情感和日常理智的健全,因了这种健全,他的谈吐,无不切中人情之常,事物之理,像是一个有见识的好朋友的关怀自然而然地溢了出来,即使那话头有时并不出了常识范围,也别有一番绵长的滋味;这尤其体现在他的学术评论里面。止庵大概算不得一个体制内的专业学者,看他谈论学术专著的时候(第三辑),也还是着眼于人情世味,而不喜欢在学术史的框架和谱系中进行说明,辨证诗经如此,因说明清之际士人心态也是如此;我想友朋往来之中他该是个风趣的人。之前读书不求甚解也不做笔记,近乎是“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周邦彦《六丑》),最近深觉此法于书体察不切,所以也就开始用豆瓣标记评论过眼书目,豆瓣高人很多,我也关注了一些精熟学术的用户,他们的卓识我是暗暗钦羡的,因为我的读书一向浅平,只觉悟到一层便揭过去了(或者也可能是满足了),而高人总可以追究很多种意思。然而这里似乎可以稍稍比附一下,因为我的感觉里止庵的读法也有类似的地方,他的随笔是一种平面化的而不是立体化的处理,是一种直捷的回应而不是折返的回响,落语不肯矫合造作,最得文章舒缓之法。一言以蔽之,曰“有感而发”也(学者们更多的是“有的放矢”,然而以此法作文则坏)。随笔自然重在随性,随性则自然,但这也危险,因为文章的根祉也就全凭了作者的性情之厚薄——好在止庵是能打转儿的,平而不浅(有一句诗,可以说是格外切题的,“世味如茶苦,人情幸瓦全”。见周作人《民廿五贺年诗》)。这当然的,他的断语有时也就太斩截了些(比如他的想要囊括一代散文风气的“论文”),也许要遭到严肃的批评家的冷眼的,可是——“他们岂止坦然而已,他们是快乐的”。这也就够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