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赤迷局》:人性的迷局不可考
围棋少年长大了,变成了青年职业棋手。一起初蒙学棋的四位职业棋手搞了一个研究会,名为“耳赤”,人来人往。一天夜里,四人中的一位意外身亡,留下微信朋友圈中几位古代日本围棋大师形象与一枚白子的神秘提示。警方介入后,一步步抽丝剥茧,渐渐展开了四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以及复杂的历史过往。凶手是外人,还是“就在我们之中”?职业棋手的人生圈子是太小、太隐秘了?还是世界本就太小、太隐秘了? 这便是吴图这部小说《耳赤迷局》。 吴图这部小说最华丽的地方,莫过于引入日本古代围棋发展史上真实发生过的“名人”之争以及传为佳话的“耳赤之局”。试想,今天的故事却似乎应验着古老的迷局,更何况故事的主人公同样是具有竞争关系的职业棋手们,小说走向也显现出越来越惨烈的结果。是轮回重现?还是人为布局?现实在揭示历史还是在模仿历史?魅力、诡异或是围棋竞技本身的魔性,都要依靠这种设定来呈现。这使人觉得历史永远都是一种可资参考的服务于感官之物。可以说,《耳赤迷局》 在全篇上半很好地把握住这种因封装历史带来的深沉和华丽。只是小说全篇情节设定相对简单,在十四章更是意外“脑洞大开”,引入“意外捡到外国杀手掉落的高端作案工具”,离题万里,离开现实过于遥远,有“露馅”之感,后来便显示出不能承托所封装历史的乏力感。即便如此,将古今联系起来,以围棋界、职业棋手圈子为题材,打造一部反映当今生活场景的推理探案小说、一部“时装剧”,仍然说得上是一种充满想象力和行动力的宝贵的创作实践。 从情节来说,人们或许一开始就能预见到,办案警方遇到职业棋手的嫌疑人,探案过程中必然会碰撞出无数看似波澜不惊、但实则刀光剑影的火花。办案人与职业棋手,都是从事一个要求在智力和心理上击溃对手的职业,这真是一场直面对抗。特别是对于职业棋手,在这里孤独并不能作为强有力的武器:他们自幼学棋,一路走到今天,经历了无数的胜负考验,赢棋还好说,输棋之后的痛苦本质上根本无人可以分担,任何一种绝望的孤独对他们来说可谓家常便饭。同时,竞技的特殊性又要求棋手喜怒不形于色,任何性质的交流包括预审,都很难从棋手的面部表情和态度上来判断案情发展的端倪和对手的心理变化。小说为此祭出大量笔墨,意在强化双方这种心理交锋的观赏性,自然无可厚非。颇有意味的是,在事实证据面前,棋手最后会说,“我认输”或者“我输了”而不是“我认罪”。 《耳赤迷局》虽然是一部题材类的探案小说,但非常明确地对棋院体制提出了温和批评,进而通过这种“摆事实就是讲道理”的方式,指出中国人藐视规则,体制带头破坏规则、甚至往往是为了便利、省事而破坏规则,结果造成广泛的不公正、不公平。一部推理类的小说承担这样一个沉疴性质的国民性问题当然绰绰有余,最终也确实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起到了警示人心的题中应有之义。小说中那个当年最有才华、将围棋技艺当作人生全部的黄姓青年棋手,因为看似合理实则不平的规则问题,没有走上职业棋手的人生道路,最终变成了疯疯癫癫的路边潦倒之人,确实是令人扼腕的巨大悲剧。推理小说一般都和警方同样都非常重视动机,如果细查《耳赤迷局》中这场多数人都冷静到极致的犯罪动机,居然正在于有人要为上述这场巨大悲剧向始作俑者讨还公道!不特如此,最令笔者感到感慨的是:这位青年棋手最后只是变疯,不辨众人,终日在棋院门口吵着要进去下棋,并非离开人世。但在为他讨还公道的最终真正的罪犯看来,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这位早年学棋时曾给予过自己鼓励和安慰的同学——因为那种人和人之间相处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这是比死亡更为严重的失去!而更令人深思的是,上述这种早年的鼓励或安慰本质上是不是爱情、或是后来是否竟然转换成了爱情,这或许是当事人自己都无法明确的。这种模糊令人觉得无比真实,人们之间靠时间积累下的很多感情,往往曾经维持在这样模糊不清的状态,而一旦失去却令人感觉损失无比惨重,惨重到可能使某些人隐忍多年仍然要出手犯案的程度。在此种情况下,谁是真凶,无论如何要成为哲学命题。 吴图这部《耳赤迷局》的创作,有一些比别人相对便利的因素,这倒不是出于他围棋超级发烧友的身份(事实上,“围棋作家”这种第三方的叫法也令人莫名其妙)——其一,一般人对职业棋手的世界、特别是精神世界知之甚少,想要走进去也异常困难。我们都知道《棋王》,那也是一个关于业余棋手精神生活的经典,但实际上不管是哪一代的读者,对《棋王》的主人公究竟在现实的催逼下经历了一个怎样的心路历程,最后还是不得不根据小说的描写而流于自己的揣摩。其二,《耳赤迷局》的四个主要人物,都不满二十岁,这样的年龄会做出什么事本就无法预料,更何况在经过积年累月的同业竞争、在残酷的竞技淘汰中突围之后,其人生的轨迹已经变得毫不可控,豪不可知,也即:这几个人的真相无论后来如何意料之外,似乎都在情理之中。这就为推理小说的创作提供了一个极为开放的平台。 在现实中很多对智力与心理方面有特殊要求的职业,其从业者都被人视为具有制造一场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完美犯罪”的潜质,小说艺术只不过是顺应了大众的这种偏见。也正因为这种种偏见,回过头来又迫使推理类小说家不可避免地遭受相对专业的读者更严苛的审美。平心而论,吴图的这部小说最后的“包袱”抖的并不算响,或许他应该把整部小说的篇幅控制在二十万字以内,然后在引入更加复杂的人物关系方面再下苦功。也就是说,作为一部普通题材类小说,这部《耳赤迷局》完成度已经很高;但作为一部题材类推理甚至是探案小说来看,会“爆冷”遭到读者更加严苛的价值判断。 2017.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