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尔·金特》第一遍——关于病态灵魂和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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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读魏宁格《最后的事情》，第一篇文章就是他对易卜生这部诗剧长篇幅的书评，他称这部剧作比莎翁最盛时的剧作也不遑稍让。为了不至于不知所言，就在孔夫子上买了这本四川人民出版社83版的《培尔·金特》，萧乾译本（先生还译有《尤利西斯》，看来对意识流作品情有独钟呐）。
诗剧本身并不晦涩，甚至读起来相当轻松，我想一口气读完也不会花上半天的时间，然而没读完就有了要多读几遍的冲动。这样一部蕴藏丰富的著作，读一遍就试图作解读式的书评，未免有些不自量力，所以这篇书评的目的，只记录我初读的观感，以免时久遗忘，糟蹋了这样一部伟大的作品。
培尔·金特是一个门第败落了的家庭的孩子，他父亲曾在当地过着富硕奢靡的生活，权贵豪强，都是他家座上之宾，可这种无节制的生活总有破败的时候，最后只剩下培尔和母亲奥丝相依为命，母亲对于这个儿子极度宠溺，即使儿子犯了天大的错误，她也立即毫无惩戒地选择原谅，她也许正像是我们常见的农村母亲一样，无知，唯一有的就是对孩子满腔的动物性的爱，本能的母爱。
可是，正因如此，我认为这种无条件的宠溺，也养成了培尔自命不凡、缺乏意志的性格特点。我们设想，如果母亲总是认为自己的孩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并长期灌输给他，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让这个孩子甘于平庸的生活，培尔正是如此，他对于任何事情总是有最丰富的幻想，幻想做培尔·金特皇帝（最后也在疯人院里荒诞地实现了），认为自己会有高尚的品德和丰富的学识，这种自命不凡在他内心之中，随时可能孕育出无来由的使命感——当他在被安妮特拉抛开，在荒漠中游荡，似乎只是拍拍脑门，就觉得或许自己能开展一场学术的人生旅途，这就好比，当你听说这个世界上有个学校叫剑桥大学时，你就毫无来由地觉得自己也能上那所大学，而丝毫不会想此过程中会需要付出些什么。可这种使命感，正是迎合了他那种自命不凡的心理需求，可这种需求更像是某种快感。作品里有这么一段，描绘得十足传神：
“
[很激动，但尽量克制住感情。
为了捍卫最后的真理，挣脱一切束缚自我的障碍，远离亲属、家庭和知己，把钱财和身外之物全都分散，并不去理睬爱情设下的圈套。
[擦拭眼里的泪。
”
其实，培尔是沉溺于这种幻想的崇高感，而不是学术本身，终究只是一种自我感动，这种感情和米兰·昆德拉所说的“刻奇”的感情应该是一样的。从始至终，由于原生家庭给培尔带来的匮乏感，让培尔一生都处于不满足之中，也处于自我厌恶之中，以至于，有着一颗美丽而健全的心灵的索尔薇格怀着爱情前来投奔他时，他也由于这种自我厌恶躲开了。而这种自我厌恶的来源是什么呢，倘若他不是那么浪荡，不是那么毫无原则地去见一个爱一个，不去和那绿衣女诞下罪恶的怪胎，抵制住这些诱惑，那索尔薇格就将成就他幸福的一生，可这种宿命，是他在儿时就已经决定了的。
他这种不满足，让他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索尔薇格。可爱情里哪有配不配的上的说法，索尔薇格对他的爱是无条件的，是像母亲对孩子一般的无私的爱。而这种爱的来源是什么呢？作品里似乎也给出了暗示，索尔薇格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即使在培尔被村子里的人所排斥，如过街老鼠逃亡山林时，他们一家人仍然热心地帮助奥丝一起去寻找他，索尔薇格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听奥丝讲起培尔，母亲心目中的那个最好的儿子。
后来，令人心痛地，培尔离开前来投奔他的索尔薇格，开始了自己的探寻之旅，他阅读各种思想著作，想必也不在少数，恐怕有些在我们这一代人当中，也还是有人读的，典型地，如《浮士德》。然而这些著作并没有帮助培尔寻找到真正的自我，培尔一直缺乏的意志，使他只能看到这些著作里极为浅层的东西，他在这些伟大著作的只言片语里，寻找自身存在的合理性，即使自己犯了恶行，他也总能以某种方式予以合理的解释，这让他永远处于一种自己建构的安全感之中。
可是仍然，他始终没有找寻到他的自我，他找到的，是自私的自我，而不是实现了的自我。这一点，实际上也是我最近常听到的论调——“保持自己真正的面目”就是把自己身上最坏的东西去掉，把最好的东西发挥出来。……就是充分贯彻上天的意旨——易卜生在这里解释这种哲学时是先验的——培尔问铸纽扣的人：“要是一个人从来也不晓得上天要他做些什么呢？”——“他凭直觉应该晓得。”
之前看英格玛·伯格曼的《处女泉》，下面有评论说，伟大的作品只引发思考，不给出答案。这部著作也是一样，在诗剧的最后寥寥数语中，给出了读者无从学习的知识，可这仍可当做一种启示——
“
培尔：那么你就说吧。我自己，那个真正的我，完整的我，真实的我到哪儿去啦？我额上带着上帝打的烙印，到哪儿去了呢？
索尔薇格：你一直在我的信念里，在我的希望里，在我的爱情里。
培尔：（惊慌得往后退缩）你说什么？这是你在说谜语呐。你好像是作母亲的同她的孩子讲话一般。
索尔薇格：正是这样。可谁是孩子的父亲呢？听了母亲的祈祷就赦免了他的那位，就是他的父亲。
[一道光辉似乎照在培尔·金特身上。他哭出声来。
”
索尔薇格是上帝派来的使者，索尔薇格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她的爱情，也是上帝对于子民的爱。
爱和信仰，才是人生的最终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