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然后“理得”
古今中外,莫不讲究一个正统性、合法性,讲究的是“君权神授”(也即英语中所谓的Divine right of kings)、理所应当。如此一来,说话才有底气,立国才有根本。“师出无名”的危险性是显而易见的,即使拥有了绝对的优势与地位,也必须求得心安;不然,会吃不香、睡不着的。即使没有,也要硬找一个理由;想要为自己找一个理由,但凡只要用心,总是能够找得到的。所以,在看到张明扬的这本《天命与剑:帝制时代的合法焦虑性》的时候,不禁会心一笑,历史其实不就是这么些事吗?!
《论语》中有一篇关于“名不正言不顺”的对话特别值得玩味。子路问老师:“如果卫国的君主等待您去执政,您首先要做的是什吗?”孔子回答说:“首先要做的,一定是纠正名分呀!”这下子路不懂了,为什么经老师要把“纠正名分”放在一切事情的首要位置呢?接下来,孔子对此进行了阐释:“君子于其所不知,盖缺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不要觉得孔老夫子在这里啰嗦不已。从商代夏、周代商,再到齐桓公的“尊王攘夷”,再到秦以来的朝代更替,甚至于一个大家族的内部秩序,莫不讲究一个正统和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从来都是一以贯之。
戏剧舞台上的曹操,毫无疑问是个白脸大奸臣,这个形象的固定,最主要的是小说《三国演义》的功劳;陈寿的《三国志》则还是要曹魏为正统,自然不存在贬曹尊刘的倾向。而诸葛亮的智者形象,以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操劳者形象,倒是在小说与史书中都基本相同。可见,群众的眼光虽然是雪亮的,但这眼光有时也容易受到误导,并且有讹传讹,终于强化了某种认识上的误区。比如有名的岳姓与秦姓、杨家与潘家的千古矛盾就是这样。事实上,前者是史实,后者却是张冠李戴。至少,历史上有杨继业,也有杨家将——倒是肯定没有七郎八虎那么多,更没有十二寡妇——但肯定没有潘仁美,即使硬要栽到大将潘美的身上,那导致了杨继业之死的主要责任者,也不是潘美,而是监军王侁——他在军中的权力要比潘美大,代表皇上对在外将帅行动进行监督和挟制,潘美得听他的。
倒是千古奇冤潘场的案例,从一个侧面证明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可怕力量,所以,也难怪当皇帝的,必须要确保自己位置的合法性,有条件怎么都好,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千方百计得找一个合法性的依据,这样上朝时才能威严自如,内心中才会安然自得。也因此,殷商的始祖契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而周人的始祖弃(也即后稷)则是由于“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的那个姜嫄踩巨人脚印而受孕才生出来的,后来诸朝开国皇帝,比如刘秀、朱元璋,出生的时候莫不带有异象,至少也要像刘邦一样,是“赤帝子”的化身,提“三尺剑斩白蛇”,以此来为自己披上一件天命所归的神圣外衣。替代前朝时,还要尽量抹黑前朝末代君主,比如夏桀与商纣早已经成为了暴君的代名词;但真实的一面到底是什么样,却未必就如传说中的那样。
表面上看,张明扬的《天命与剑:帝制时代的合法性焦虑》或多或少有点儿戏说的意味,实质上却不然,而是很一本正经地引经据典,让事实来说话——也许,要除了引入了张无忌的例子,那毕竟只是武侠小说中的人物——因此显得很有道理,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