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 最汹涌的时代或许已经过去，可我们依然是被时代裹挟前进的人

有时候挺怕拿起一本好小说的，因为知道自己是那种一旦开始读一定要不眠不休读到结束的人。看电视剧我也有这个毛病，明明演技差剧情假看不下去了，我也跟个强迫症似的一集集追。后来发明了一个自我治疗的方法，就是直接去看最后一集，给自己一个closure，从此不再去想。很多质量不算最佳的长篇小说和电视剧都遭到了我这样的“冷处理”，但150万字的大江东去没有。微信读书上4000多页，我一页一页读完，还觉得不够过瘾。

《大江东去》和《艰难的制造》各自成一体，而合二为一时又特别融洽合理。整个故事从1978年改革开放说起，《大江》的故事线从78-98年，《艰难》则从98-08年。因为早先已经读过《艰难的制造》，《大江东去》里面的不少人物我已经熟悉，并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比起把《艰难》当作《大江》的续集，我反倒觉得后者做前者的前传更合适，很好的铺垫和解释了《艰难》里的人物性格和背景故事。

读《艰难的制造》时我已经是十分惊艳，觉得作者不但深耕于工业技术和商业运营，对金融和政策的了解也是令人惊叹。而《大江东去》与之相比，在宏观层面更上一层楼，用三个性格各异又互有牵扯的人物写出了改革开放以来的国企、乡镇企业、个体户三种发展形式。再加上形象鲜明的辅助人物譬如高干子弟出身的金融精英，能独当一面却毫无女权思想的饭店老板娘，能力尚可但见风使舵的企业副手等等，真真是一幅活色生香的改革开放初期“清明上河图”。

我喜欢阿耐对人物的塑造，没有任何人是十全十美的，每一个角色都够复杂、够有人性，有犯错也有立功，有为一己私利做出过界之事，也有牺牲自我成全他人，也只有这样“有人味儿”的角色才能让读者代入其中。

书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情节有几次。一次是宋运辉对回国不能适应的梁思申说“态度上当仁不让，行动上步步为营，内心里才是与人为善”，劝告她不要因为单纯和把握不好度而鼓励了他人的贪婪之心。这句话来自宋对梁的“三点建议”传真，读的时候看的我好生羡慕。能有一个如此了解你并真诚待你，看到你自己看不到的误区帮你进步的人，夫复何求。因此宋梁两人的结合，即使在他们成长背景和兴趣爱好全不同的情况下也可以合情合理，便是因为有这个彼此对话，共同成长的坚实基础。

另一次是梁向宋抱怨回国后资讯落后，仿佛陷入信息真空，宋却指出“我出国的时候也感觉资讯目不暇接，可也有人出去了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楼很高车很多”。联想起杨巡即使去一趟香港，也是跑遍各大超市去弄清楚超市的运营模式，而非单纯停留于对香港车车水马龙的惊叹，这都体现出了“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习惯。此时此刻中国的留学生数以百万计，而在国外能够看到“好山好水好寂寞”之外内容的人却寥寥无几。我当然可以说出那些我眼见的不同之处，可真去深究起来，我对美国和中国的了解，难道不都是浮于表面的吗？和美国人争论中国经济发展时我明显底气不足，而论起美国金融和政治，我又知道几分？忽然觉得“看世界”听着好听，但若只是观光和消费，而不观察、感受、理解、分析，岂不正是买椟还珠？

第三个触动我的情节是杨巡的商场转型计划大获成功后，他却表示自己不愿意守着利润稳定的商场做管理，因为“人要是给困死在这种翻来覆去做不完的事务性工作里，跟杂耍的小白鼠没什么两样”，他要去开辟新的疆域。我不由想到他的那个时代真是黄金时代，改革初期一切皆未成型因此风起云涌，只要敢闯敢拼，全天下都是你的，虽然苦但胜在有无穷的可能性。但转念又觉得，难道时代进步了稳定了，我们就有理由甘做小白鼠了吗？我对待自己的人生和职业，又能如何不成为小白鼠呢？联想起这点和上一条的洞察力，我不由觉得只有那些肯花时间去“高瞻远瞩”，不断发掘新挑战，且有足够行动力的人才能跑赢时代。

最后说回小说，那些我因读了《艰难》而先入为主形成的对人物的看法也在读完这本前传后有了改变，最大的莫过于杨巡。读《艰难的制造》我只觉得他有钱且心狠手辣，可以说是小说中的大反派，而读完《大江东去》我才了解了他的成长环境和性格成因，由此甚至觉得他做的许多坏事似也情有可原，不该一棒子打死。这何尝不是一条生活的真理，每个人都有你看不到的一面，而当你意识到他人的行为背后有许多他自己也无法改变的客观成因，或许人与人之间也能更体谅彼此吧。

大江东去，我特别盼着阿耐写出下一个十年，而这一次我可以将亲身经历倒映其中。毕竟到头来，我们都是那浪涛裹挟中的一叶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