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根传统的反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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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日》中译本出版的头一个月,就在豆瓣网获得了一些意见相左的简评,但都认为翻译不够流畅,读来略有障碍。我倒是更羡慕这些读者,他们能够第一时间嗅到了好作品的气息,而我,一直等到今年布克奖授予了乔治·桑德斯,才曲曲折折找到了这本书。
但幸好并不晚。在每天一篇的阅读进度里,我越来越感觉到乔治·桑德斯是一位真正植根传统的作家,虽然他在小说形式上对于传统小说也是背叛得最彻底的,他已经在好几年前创造出了一种新的小说形式,甚至是消灭了小说本身的一种全新的艺术形式。这部只有237页的短篇小说集,它的第一篇小说《胜利冲刺》,和最后一篇小说《十二月十日》,都是把儿童作为主要描写对象,尤其是第一篇,更能感受到雨果那种人文主义的视角,我时常读到令人心地柔软又让人浑身充满了力量的片段,这些片段让我联想到了雨果《九三年》里的大段文字,以及另一位法国小说家梅里美写作时《马铁奥·法尔科恩》时,对于人性里可能混和了神性的理想和热情。这里面的儿童形象也充满了这种人文主义的理想和热情。在小说形式上不同的是,乔治·桑德斯采用了有别于魔幻现实主义的奇幻元素,比如在《十二月十日》里,出现了一群穴居者,但是和我读到那些从第一句就把读者带到了异次元的科幻小说完全不同,作者讲述故事的基础是现实,依靠的逻辑也是现实的,可以说他一直深深的植根于传统当中。
《离开“蜘蛛头”》读完两三段,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部声名远播的电视短剧《黑镜》。这部多次获奖的电视短剧,以奇幻的寓言故事,讽刺了电子科技的进步对于人类的异化。那些美如墨玉的一块又一块的电子屏,就像一块又一块的黑镜,但它们作为电子屏点亮时,对人类产生了吞噬性的魔力。小说《离开“蜘蛛头”》中,那些在新型药物的实验室里接受实验的人,被科学家以一种针剂进行情绪控制,让他们驯顺、实言、断魂、健言、暴躁。在药物的调控下,人们竟然还可以“爱”。用获取爱来否定获取的方式,正如小说使用了一种全新的形式,来杀死小说自己。大多读者和评论家认为,乔治·桑德斯的小说 “阴暗地有趣”,并探索了“处在普通与非凡压力下的人类自我”,在这篇小说里,可谓每句全中:人类妄想和急于改造我们自己,就像乔治·桑德斯急于改变小说形式,而两者一起成功地走向了荒诞,和自我毁灭。
《行侠惨败记》里的主人公,因为撞破了老板和女员工玛莎因为饮酒而偷情后,得到意外提拔,开始从事需要靠着吃一种黄色药片才能进行的工作:禁卫军。他按照惯例,吃掉纸杯里每天一片的黄色药片后,有着堂·吉诃堂大战风车的勇气,因为这种药片是100毫克课题的“侠义灵”,能够增加人的胆识和即兴发能力。他服药后,思绪涌上心头,觉得眼前恰似风云际会,电闪雷鸣。他也深感自己侠义在胸,必须伸张正义,于是大义凛然,当着所有的面,揭露了老板与女员工之间的私情。然而,这个勇敢的行为却把一切都搞砸了,女员工可怜的丈夫是一个现实中巨大的失败者,经此一击,不知道人生是否就此结束。小说在描述这位现实中的男人奈特,用了这样的句子:
——随后他从地上捡起一张包装纸,四处打量着想找个地方将它放起来。他最终还是又把它丢下了,那玩意儿落到了他的鞋上。
——“真好,”他说,“简直就跟我的人生一样。”
——玛莎说了声“得啦”把它拨了下去。奈特说,“可别连你也甩下我啊。宝贝,你就是我的一切了。”
——“不,我不是。”玛莎说,“你还有孩子们呢。”
——“如果再有什么差错,我就会给自己来一枪的,”奈特说。
这种对于现实生活小人物的描述方式,仍然是传统的,现实主义的,这种写法,让我不禁联想到了美国的另外一些小说家,比如查尔斯·布考斯基,或者至少是雷蒙德·卡佛。这真是神奇的阅读体验,所以之后我又购买了乔治·桑德斯的另一部小说《天堂主题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