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矛盾矛盾:浅评郁达夫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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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电影史中曾有这样一段时期,称为欧洲浪漫主义时期,镜头下的主角多为欧洲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 他们生活在“一片荒芜不治的花园”,用哈姆雷特的话说应该是这样。读完《沉沦》,我从文本中找到了这种浪漫主义的影子,寄情自然,主人公不愿面对现实,把自己put in大自然,但这种感情又与古代田园派诗人不同,是隐藏在真实下的一种矛盾。
相较于《狂人日记》,《沉沦》在心理描写上成为了一种先驱,一种大胆的自我暴露。郭沫若曾坦言他的大胆:“对于深藏在千年万年的背甲里的士大夫的虚伪,完全是一种暴风雨式的闪击,把一些假道学、假才子们震惊得至于狂怒了。”
《沉沦》文本内容所表现出来的是两个字:矛盾。而文本中的矛盾又体现在三个层面:
首先是个人层面。
文本中曾有一个场景,男主人公在田野间朗诵《孤寂的高原刈稻者》,从他的文采以及他的学识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他是一个向往精神上纯恋的人,向往高尚、唯美以及共鸣的一种人,他读浪漫主义,读海涅和华兹华斯,但是他却去偷看老板女儿洗澡,他的“高尚情操”并不能控制他去意淫少女的胴体,一种精神上的压迫导致他渴望肉体的快感,但是作为一个“洋葱人”,他的渴望却因为他的抑郁和自卑无法去付出实践。他不会与女人轻松的交谈,只能靠躲在苇草后面窥伺。这个“窥伺”是人类的一种病,每个人都有窥视欲,喜欢去窥探我们平日无法接触的事物,因此真人秀才火起来的嘛。他个人的矛盾同时也体现在他日常的人际交往中。由于他内心的自卑,他本渴望与人交流,但却把自己无限封闭起来。“他们都是日本人,他们都是我的仇敌,我总有一天来复仇,我总要复他们的仇。”这一部分取决于祖国的弱小,给他带来了心灵上的打击,他不敢与日本人交流,总感觉他们在嘲笑自己是“支那人”,其实并不全是,别人也想与他交谈,但他单方面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面对妓女询问“你府上在何处”,他愧于说出“我是支那人”这种话,甚至在日本人在隔间弹起三味线来,他都要朗诵古体诗,这种看起来强硬的对抗,背后更多是内心的软弱。人际交往受挫,连女性都不敢正眼看,在两性关系中,男主角的心理创伤被放大。“有一天放课后……同路女学生……你既然怕羞,何以又要后悔。”甚至在妓女的询问过后,他发誓不再爱女人,那就爱祖国吧。
自我剖析式的文体很大程度来自于他所接受的教育。首先便是他的文学修养,他喜欢读海涅,喜欢读华兹华斯,喜欢大段大段的直抒胸臆式的赞歌,他喜欢在抑郁苦闷的时候去自然中找寻快感,在阅读中享受着生命。其次就是他的宗教信仰,自白、独白式的文体受到基督教忏悔的影响,基督教规定教徒每晚临睡前都要反省今天一天的过错,并祈求得到主耶稣基督的饶恕。从文本中“他犯罪之后……医书上都千篇一律的说,于身体最有害的就是这一种犯罪,从此之后,他的恐惧心也一天一天增加起来。”很多时候这种直白的自我剖析更让人产生共鸣。
男主角向往自然,进入大自然便得到内心的释放,但一离开那个环境又陷入无限的封闭, 这与我上文提到的西方浪漫主义有关联,为了逃避现实的苦闷,把自己放在一个梦幻的、飘渺的环境,不去面对现实,因此对于大段大段的自然风景描写在这里也表现出了作者的苦闷。他把个性上的矛盾全部归罪于祖国的弱小,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第二个层面是家庭层面的矛盾。
他在家时接到长兄的来信,信里说让他去日本学医,他本渴望文学,但在家庭的安排下选择了医科,但后来又顺自己的意改读文学,文中说这是对长兄的复仇,最后与长兄绝交。“他因为想复他长兄的仇......医科是他长兄要他改的,仍旧改回文科,就是对他长兄宣战的一种明示。” 这在现代看来是很可笑的,但是在那个年代家庭对于儿女未来的选择往往采取独裁的态度。鲁迅曾经也是学医科,但是经过幻灯片事件后决定弃医从文。
第三个层面是国家层面的矛盾。
在当时,中国封闭的体制已经延续了千年,但这正好与男主角接受国外体制教育有一定的矛盾。现当代文学中有大量作家都是受到了西方的影响,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等皆是受到先进思想的影响。郁达夫看到了国外的世界,反过来反思祖国,这种忧郁自然油然而生。其次就是中国当时备受压迫,但他当时却在日本留学,祖国的弱小给予他一种自卑感,这与性格无关,很多当时的留学生或多或少都有自卑感。“祖国听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来,强起来吧!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看完矛盾,再次纵观全文,《沉沦》中男主角本想借着文学排解苦闷,没想到却更加深陷自身的忧郁中,文学究竟是治病的还是致病的呢?这个值得我们深思,但是我们不得不佩服郁达夫在这片文本中所显露出鲜明的主体意识。结尾男主角投海自尽是为了把读者体内的国民意识召唤出来,这种赎罪性质的文学也是读者的启蒙文学,现实生活中郁达夫并没有像小说主人公那样沉沦下去,而是选择了参加左翼运动,走向抗日。悲剧给予我们的往往是恐惧与怜悯,但在看完悲剧后会激发读者一种力量,作为读者,我们必须从西方这种个体化、孤独忧郁化的心境中走出来,自强不息,这也是中国近当代文学想要告诉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