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字儿,爽!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最艰难的那一年,将人生变得美好而辽阔”—《岛上书店》
在读这篇文章的时候一直听着一首名叫Purity的纯音乐,快要读完的时候,偶然翻看了一下音乐评论区,这是热评第一的那句话,顿时觉得很感慨。是啊,艰难的生活带来的苦痛与折磨深深地烙印在人心上,它在人的灵魂上填平沟壑深渊,塑造高山大川,那些物是人非,那些束缚挣扎挤满短短的生命片段,狰狞醒目却记忆深刻。痛苦如此,幸福亦是如此。它们闪烁着、沉浮着,在你逐渐走远时,它便慢慢高升,映照着你脚下的路。蒋丞高三那年,顾飞大一那年,在那个永远笼罩着灰蒙蒙烟尘气息的小城里,人生终于逐渐变得美好而辽阔。
蒋丞叫他:“顾飞”。
顾飞叫他:“丞哥”。
很普通的称呼吧。在百无聊赖的小店里,在枯燥重复的课堂上,在喧嚣激烈的球场中,在静谧无人的出租房里,一句一句地接踵而至,平静的,疑问的,揶揄的,愤怒的和……哽咽的。它们持续着,积攒着,捶打在心头上:不普通了。
蒋丞是南方大城市来的“学霸”,他与小城的市井气息格格不入,他的灵魂高高地仰着头,倔强而挺直。他会在篮球场边给顾飞朋友们盖上“不是好鸟”的印章,他会轻易地根据别人的特征记住他们的外号而不是名字,例如“野猪头”和“塔”,更多的是当高中毕业时甚至记不全的班级同学的姓名。对于顾飞,他也只是叫他“顾飞”,更多的时候并没有具体的叫法,一句没有主语的话,一个指代明确的“你”。但是他没有像顾飞朋友那样叫他“大飞”,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性格使然,你可以清楚的从他和潘智“孙子”“爷爷”的大呼小叫里看出他的开朗奔放。这是因为在他心里顾飞是独特的,是小心翼翼的,甚至是庄重的。他在连名带姓的称呼里,在平常琐碎的“你”中,放置着隐藏至深的珍重与亲昵。
他调笑地叫他“顾飞”,他生气的时候吼他“顾飞!”,他感动的时候低声说“顾飞…”,甚至在最亲密的空气里,他叫的依然是“顾飞”。顾飞对他来说早已刻进骨血里了,而且是那么的重要以至于在蒋丞心里连名带姓的叫做“顾飞”,而且也只能是“顾飞”。这个名字不是“大飞”的轻熟,不是“兔飞”的调笑,它是蒋丞生活与爱情的倚重,更是他带骨连筋的至亲。于是,在蒋丞叛逆高傲却敏感的心里,镌刻了这最普通又最郑重的名字。
相对于蒋丞,顾飞的称呼来的更机缘巧合一些。“丞哥”的全称是“蒋丞哥哥”,这是他向顾淼介绍蒋丞时开始使用的称呼,再加上蒋丞晕倒在店门口时,顾飞看了蒋丞的身份证在心里最终确认了下来。顾飞作为从小到大生活在钢厂的“钢厂小霸王”,社会气息相对来所重许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早已熟透了”,因此这个称呼对于他来说更顺口。但是在他的心里,“丞哥”与他称呼其他社会上那些人的称呼完全不同。为了避免麻烦他会拉下脸叫猴子一声“马哥”,会碍于面子叫谭林“林哥”,但是叫“丞哥”的时侯,却是他不由自主、发自内心的,哪怕蒋丞只比他大了一个月,他都叫得心甘情愿。他不会有外界的压力,不用顾及人情冷暖,所以,一声声“丞哥”饱含着温度:揶揄的,温情的,宠溺的,愤怒的,感动的,委屈的的,甚至是绝望的……
“丞哥,怼他们。”打球时,顾飞说。
“丞哥,早”出租屋顾飞看着刚睡醒的蒋丞说。
“丞哥,我错了,我不笑了。”顾飞一脸欠地调戏蒋丞时说。
“丞哥,然后呢?你知道我过的什么样的生活吗?”顾飞失控地怒吼道。
“丞哥,我上辈子应该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这辈子才能碰到你”顾飞在蒋丞学习桌前漫不经心地转着笔说。
“丞哥,抱抱”顾飞向蒋丞诉尽衷肠时委屈可怜地说。
以及……
“丞哥,你别再拉着我了,我也不想再被谁拽着了,算了吧。”顾飞一字一顿地说……
顾飞是一个藏得住情绪,压得住心神的人,他很少在外界面前展露出情绪。所以,他把百般的情绪灌注在了这短短的称呼中,委婉专注且细水长流。
当时看到文章推荐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会是我的菜。现实主义、强强、校园爱情。这些关键词暗示着本文深入人心的共鸣。当开始阅读时,扑面而来的画面感连同学生时代往昔的记忆混杂在一起,自始至终充满整个胸腔。蒋丞和顾飞以及身边诸多伙伴的嬉笑怒骂、挫折成长生了根一样,连片地扎进记忆的土壤,翻搅、挤压着封存已久的过往。小城刺骨的寒风,灼热的热浪,带竖刺的高大铁门,最后一排洒在人脸侧的阳光,紧张的复习,高考完那夜不是狂欢的狂欢。一幕幕争门夺路地闯进脑子里,把往日记忆分拆瓦解,绑上他们的故事,喧闹着久不停歇。
蒋丞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烦躁的,憋闷的,加上微微下垂的眼尾捎带出了傲气又不可一世的模样。在陌生的城市中像是跌入了混沌的、窒息的空间里。无措、抗拒、烦闷、狂躁紧紧地包裹禁锢着他,大片的灰败与无序充斥着他的周边,几乎把他困成一座孤岛。只是“几乎”——所剩无几的空隙里阴差阳错地塞进来了一个顾飞。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用最不动声色的方式为他撑开了一隅空间,容他暂时歇脚,再度上路。令人欣慰的是,蒋丞内心的前进之光并未因此断绝,他坚持着,拼搏着,在艰难的逆境里奋然前行。这永远乐观、永不轻言放弃的精神便是他最大的闪光点,他就像一个发动机一般,推着自己,拽着顾飞和顾淼冲破泥沼,驶离困苦绝望。
顾飞出场时像极了本地原生态的街头混混——当然,是腿长人帅的那种。随着文章的推进,他身上的特质逐渐显现。他的忍耐沉稳,他的人世通透,他的细心敏感,连同他的悲观怯懦浮现在读者面前。你会逐渐发现,他竟是与这环境最格格不入的蒙尘宝珠。从文章开篇,一直有一种莫名的压抑罩在心上,且不断收紧压迫着,直到顾飞如同海面下冰山般巨大的矛盾逐渐破水而出,终于在他爆发般的呐喊中、绝望沙哑的决绝里轰然爆裂,同时震颤着读者的内心。蒋丞说他是个M。这确实是一种清奇的总结,可去掉这层玩笑话,这却是作者酝酿已久的最深刻的悲剧。鲁迅先生说过:悲剧即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顾飞的乐队梦想、顾飞的音乐才华、顾飞的聪明才智在生活的重压下,在世俗的牵绊里被他自己亲手掩埋。“‘他放弃的不是我,也不是感情,他放弃的是他自己。’人这一辈子,可能会放弃很多东西、很多人。但最可怕的,就是放弃自己。”作者在文中这样写道,这样地一锤定音,这样地盖棺定论。如果没有蒋丞,如果没有他自己内心难以压抑的焦灼与渴望,这真的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性格悲剧了。所以当顾飞这颗“宝珠”身上厚厚的尘土被拂净时,我们才最终松了一口气。
其实回过头来,这温暖的结局都是有迹可循的。当蒋丞和顾飞他们在火车站相遇的那刻起,他们的美好结局就已在远方遥相呼应了。蒋丞能考取名校,不在人生路上走弯路,自身的努力固然重要,但是顾飞的守护同样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当他无声地安抚困难无助的蒋丞时,当他帮蒋丞挡下社会上麻烦的纷争时,当他帮蒋丞摆脱复杂难缠的无赖哥哥时,当他在备考期间对蒋丞无微不至的家长般的呵护照顾时,他在蒋丞人生路上的作用便不言而喻了。顾飞能最终摆脱绝望生活的桎梏,同样离不开蒋丞不离不弃的守护与拉扯:蒋丞步步紧逼地让顾飞敞开胸怀,蒋丞不计前嫌地带着学长为顾淼诊治。看似不多,可是他的努力贯穿数年,从一而终,连根拔除了绑在顾飞身上的枷锁。从另一个角度想,正是顾飞守护着蒋丞有惊无险地顺利走完高中路程,才有了蒋丞最终如愿考取名校,才能有机会认识名校心理学研究生,才能有效治疗顾淼的疾病,才能让顾飞挣脱枷锁,奢求从不敢奢求的未来。也正是蒋丞不顾一切地拉着顾飞,倾尽全力地帮助救治顾淼,让顾飞能看到未来的希望,最终守住了蒋丞自己极力希望能持久的感情,而他们的感情此时也早已坚如金石。因此,看似绝望无解的困境,实则处处生机,而这些事件因果早在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便注定了他们最终圆满的结局。
在人物塑造上,本文相当成功。首先,从主角来看,蒋丞的中二叛逆、不可一世,与他的深情专注,他的冷酷外表与他的呆萌内心难以置信地融合在一块儿,冲撞出斑斓的人物色彩。在前段文章的阅读中,我一度认为顾飞这个人物形象塑造的过于完美了,他身上几乎找不到太过明显的缺点:除了他与学校同学相疏离以外,他展露在蒋丞面前的诸多美好品质让人觉得太虚幻,直到他隐藏的性格缺陷被逐渐披露,那些深刻到骨髓的绝望悲观终于重重地压在性格天平的另一端,将人物形象撑到了前所未有的饱满。再来看配角,顾淼作为本文的第一配角,甚至是主角,让人眼前一亮,她踩着滑板飞奔的形象,她面无表情的模样和永远短短的头发让人又怜爱又心疼,同时自闭症儿童带来的深深无奈与绝望感令人印象深刻。潘智的角色也相当生动,他的直言仗义、他的识人辨色再加上曲折坎坷的求偶历程,令人过目不忘。其他如王旭的热心豪爽,徐总的热心和蔼,顾飞母亲的天真少女都是本文闪光之处。
对于作者的行文风格来说,显然是很对我胃口。作者文风成熟老练,行文流畅,文章情节能在脑海里组成一幕幕节奏强烈、剪辑得当的场景画面。此外,作者故事描写起来同样收放自如,该笑的时候能让人捧腹大笑,甚至夹杂一些很能提升人物真实感的段子,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顾飞那句“我就是狗操的玩意儿”这个梗,读起来非常爽快,像极了男生们的放荡不羁。该悲的时候,作者从不会轻易收手,反复在读者的痛点痒点狠狠地揉搓,读得是涕泗横流。而到了人物数次对白交锋的时候,作者总会条分缕析地将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情绪表达到位,那些该有的暧昧,分歧,愤怒,绝望,感动一丝不少地释放给读者,读起来爽快异常。而到了该收的时候,作者从不多花一分笔墨,在蒋丞与顾飞相互出柜的那段文字里,作者只用了只言片语的交流便将结果交代的一清二楚,甚至顾飞都没有一句明确的表态,几乎全部是在作者笔下勾勒出的暧昧的空气里与人物的神情动作中完成的,这种微妙谨慎的氛围读起来让人也禁不住屏住呼吸。而在两人分手的那段文字里,当顾飞挂断电话后,作者果断地掐断了时间,跳到一个小时后,通过室友“一个小时吐三回”的侧面描写直戳读者泪点,四两拨千斤。而这之后,作者又通过大量的形成排比的短句段落进行心里描写,用最混乱的语句结构,最便于读者信息获取的排版形式将蒋丞慌乱绝望、强装镇定的身心状况迅速地传到读者心里,悲伤感便如惊涛骇浪般将人淹没。而这让人读着真爽!
关于文章的名字“撒野”,有一条明线——那首顾飞作曲,蒋丞编曲的钢琴吉他合奏伴唱。而这样的乐器组合在我心里是有特殊意义的(凯源),而顾飞与蒋丞在二次元居然把这样的结合延续了下去,很戳心。在歌词上,有两段不同的段落,分别反复出现在文章前后部分,暗示了顾飞阶段性的心理变化:“我一脚踏空,我就要飞起来了,我向上是迷茫,我向下听见你说这世界是空荡荡”代表了顾飞早期对未来人生的无望迷茫,对他和蒋丞关系的悲观态度,连同那句“我会一直喜欢到你不再需要我喜欢你为止”营造出不安彷徨的氛围;而后半部分出现的“我想,抬头暖阳春草,你给我简单拥抱,我想踩碎了迷茫走过时光,睁开眼你就会听到,我想,左肩有你,右肩微笑”主要代表了顾飞觉醒后不愿再在苦痛中沉沦,想要奋起追逐蒋丞,守护他们的爱情亲情,奠定了后文清晰转暖的感情基调。而不变的副歌“我想,在你眼里,撒野奔跑,我想,一个眼神,就到老…”则暗示了顾飞对未来自由美好从未停止过的内心深处的渴望。“撒野”更指的是顾飞从遇见蒋丞的一开始便情不自禁的、义无反顾的靠近,明知会受伤,却忍不住想要一辈子就撒这么一回野,实在令人心疼。最终,作者当然没有亏待他们和我们:在内蒙古的大草原上,在金色阳光下骑在马背上的蒋丞身后,顾飞大喊“蒋丞我爱你”,在咖啡馆里两人迟到数年的钢琴吉他合奏让人再度美好得一塌糊涂。于是这“撒野”便永远地、彻底地进行了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有一点特别值得提出的地方,作者对人物性向的设定上均是不可改变的,在这一点上,我还是赞同的。这是个人在先天因素和各自的成长环境等复杂因素共同作用下形成的,一旦形成,后天很难改变。那些存在于其他作品中的后天人为因素造成的变化不是不存在,只是很罕见,或者是隐藏的双性倾向。所以这篇文读起来我才从内心最底层接受了他们的人物关系。另外在脑海里对本文的大环境进行架构,我相对起来更得心应手一些。在东北腹地大学四年,早已习惯了东北的天气及人文环境(当然文章为了情节需要对一些矛盾进行了戏剧化加深),对于文章情节展开的主要环境即那个小城,我也有一些直观的认识,这得益于在齐齐哈尔的长达半个月之久的生产实习,所有的场景都能一一对应,蒋丞和顾飞生活的痕迹在脑中逐一实景化呈现,像电影一般清晰明了。(顺便一句:像顾飞家的小店在东北,至少黑龙江确切起来叫仓买。两人对话有时我自动带入流利的东北话,反而有些出戏了。)
但是在本文中,还是有一些问题值得探讨。主要集中在故事情节完整性方面。首先,故事没有解决两人应有的家庭矛盾,尽管两人的独立性很强,家庭对他们恋爱的阻挠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最终文章没有交代总归不尽人意。第二,一些人物角色的结局交代不完整,文中出现的丁竹心、蒋丞的养父母家庭、谭林、许行之等角色都没了下文,这些都是本文的一些缺憾。
通读本文,我前所未有地大喜大悲了一番,一个字儿形容:爽!!而蒋丞和顾飞的故事像是一团炽热的烈火,久久地烧在心头难以忘怀。感谢作者,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