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之中,尽是丑恶
在福克纳的长篇小说里,《圣殿》并不起眼,与其他如雷贯耳的名篇相比,这本无论是在格局上还是阅读体验上,都有着比较大的差距。但是,对于一个福克纳的真爱粉来说,哪怕是他写得最烂的一篇小说,我都不想错过。更何况,这本书里还是可以发现很多有意思的地方,福克纳毕竟是福克纳,哪怕是写得没那么用心的一本小说,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约克纳帕塔法县,这个“邮票般大小”的地方,是福克纳的写作圣地。在其他作品里,不管气氛多么压抑沉重,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的存在,如同荒原里的星星之火,让人看到希望。可是看这部小说的时候,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小说的开头,是典型的象征手法,金鱼眼和霍拉斯在泉水边对峙,一方代表正义,一方代表邪恶,看似没有真枪实弹的交锋,事实上霍拉斯一直处于被挟制的状态,从一开始,就奠定了压抑的基调,这种正义被压制,无处伸张的处境一直持续到结尾,也没有迎来曙光。这种象征手法在后面也用到,在后面谭波儿被金鱼眼控制、汤米被杀害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过程中,曾经多次提起那个坐在阳光之下的瞎子老人,我觉得在这里老人象征上帝,对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的种种罪恶熟视无睹,无能为力。
开头的这一部分,是整本书写得最精彩的章节之一。除了起到统领全篇的作用外,它的环境描写也可圈可点。在金鱼眼这个歹毒且手上有枪的角色面前,霍拉斯的处境是很危险的,要把这种看似平静下面的险象环生表现出来,既然不能从正面入手,福克纳选择了从周围的环境下功夫。在这短短的一章里面四次提到鸟叫声,三次提到路过的汽车马达声。如此频繁地出现,看似闲笔,实则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把那种不动声色下的惊心动魄以及霍拉斯孤立无援的绝望心理传达得更加真实而揪心。看罪案剧的时候有这样一种体会,对于受害者来说,最绝望的不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而是一个又一个人路过,但是都不知道他处于危险之中多么需要帮助。
故事围绕着女大学生谭波儿混入金鱼眼一帮人的领地之后受到的折磨以及一桩杀人案展开,这是我觉得最不像福克纳风格的一部分,因为凶杀、性变态、强奸、妓院这所有元素叠加在一起,看上去更像黄色小报上的猎奇故事,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作品的格调,这也是这本书饱受争议的主要原因。但另一方面,正因为这些元素的使用,减少了阅读障碍,让这本书更偏向于通俗小说,不同于福克纳一贯以来的艰深晦涩。
与内容相对应的是,福克纳在叙述谭波儿这条故事线的时候,相应地运用了侦探的视角和口吻,比如写谭波儿“这天晚上,有三个年轻人看着谭波儿和高温·史蒂文斯从舞厅里走出来,走进拂晓前的春寒料峭里。”这种写法非常像侦探小说里面破案的过程,从头追溯受害者在案发之前的行踪。
这种写法同样延续到案件中的死者汤米身上,作者花了很长一段笔墨描绘汤米死后的情景,对他的衣着、伤口、身份、在他人眼中的形象都涉及到,如同一个警察或者法医,在仔细检查尸体,试图从中获得相关的蛛丝马迹。在这一段描写里,也可以看出福克纳的人道主义关怀。汤米是这个故事里面非常不起眼的一个小人物,在这群私酒贩子里面打杂,生前是一个有智力缺陷的低能儿,几乎没有存在感,死后成为议论的焦点,但也没有人他的姓氏和来历。“然而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连那些在乡下认识他有十五年的人物和难得在星期六在城里看见他的商人都不知道,只记得他光着脚,没戴帽子,目光痴呆而茫茫然,嘴角含着一块薄荷大硬糖,面颊鼓起着,模样怪天真的。据大家所知,他没有姓氏。”汤米的死是悄无声息的,就如同落叶随秋风,生前没人关心和注意,死后人们回忆起他来时也只记得那个痴呆而天真的模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读到这一段的时候,一种悲凉之感扑面而来。汤米的死虽不如戈德温冤死于烈火之中那样惨烈,可是读着的时候那种凄凉无力之感却似乎更甚,戈德温至少还有妻儿在旁,可是汤米呢,他一无所有,再也不会被人记起和怀念。
回到故事主角之一霍拉斯身上,他从始至终为正义奔走,所做的一切努力最终却是徒劳。他既没有让谭波儿在法庭上说出有利于真相的证词,也没有救出被愤怒的群众用私刑处置的戈德温。这个角色在整本书中至关重要,从他身上集中体现了正义在罪恶面前无能为力的一种状态,唯有把这个角色写出立体感,读者才能从他身上体会到那种徒劳之感。刻画这个人物的时候,福克纳把他置于一个非常生活化的场景,把他定位成一个遭受婚姻危机的中年男人。我一直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最可悲的不是从不相爱,而是相看两厌。所谓相看两厌就是,你每个星期都会走很远的路去火车站带回来一箱虾,因为太太喜欢吃。可是有一天你突然间受不了这腥味了,不想再碰它了,你在这之前已经这样坚持了十年,可是有一天,突然就不喜欢了。你嫌弃那味道太腥,你嫌弃纸箱漏水,究其原因,是你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复存在了。
霍拉斯是正义的化身,但并不是一个平面式的人物,他也在自己的婚姻生活中遭遇了围城般的困境,他面对着不公无能为力,希望自己和所有人一起消失。这种无力感,让人感同身受。另一方面,他自己并非一个没有道德污点的人,书中屡次暗示,他对继女怀着一种特殊而微妙的感情,这种感情一直让他游走于道德甚至的边缘,最后会如何发展,不得而知,只希望不要上演又一场洛丽塔式的感情纠葛。如果真那样的话,会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约克纳帕塔法县,这个“邮票般大小”的地方,是福克纳的写作圣地。在其他作品里,不管气氛多么压抑沉重,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的存在,如同荒原里的星星之火,让人看到希望。可是看这部小说的时候,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小说的开头,是典型的象征手法,金鱼眼和霍拉斯在泉水边对峙,一方代表正义,一方代表邪恶,看似没有真枪实弹的交锋,事实上霍拉斯一直处于被挟制的状态,从一开始,就奠定了压抑的基调,这种正义被压制,无处伸张的处境一直持续到结尾,也没有迎来曙光。这种象征手法在后面也用到,在后面谭波儿被金鱼眼控制、汤米被杀害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过程中,曾经多次提起那个坐在阳光之下的瞎子老人,我觉得在这里老人象征上帝,对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的种种罪恶熟视无睹,无能为力。
开头的这一部分,是整本书写得最精彩的章节之一。除了起到统领全篇的作用外,它的环境描写也可圈可点。在金鱼眼这个歹毒且手上有枪的角色面前,霍拉斯的处境是很危险的,要把这种看似平静下面的险象环生表现出来,既然不能从正面入手,福克纳选择了从周围的环境下功夫。在这短短的一章里面四次提到鸟叫声,三次提到路过的汽车马达声。如此频繁地出现,看似闲笔,实则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把那种不动声色下的惊心动魄以及霍拉斯孤立无援的绝望心理传达得更加真实而揪心。看罪案剧的时候有这样一种体会,对于受害者来说,最绝望的不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而是一个又一个人路过,但是都不知道他处于危险之中多么需要帮助。
故事围绕着女大学生谭波儿混入金鱼眼一帮人的领地之后受到的折磨以及一桩杀人案展开,这是我觉得最不像福克纳风格的一部分,因为凶杀、性变态、强奸、妓院这所有元素叠加在一起,看上去更像黄色小报上的猎奇故事,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作品的格调,这也是这本书饱受争议的主要原因。但另一方面,正因为这些元素的使用,减少了阅读障碍,让这本书更偏向于通俗小说,不同于福克纳一贯以来的艰深晦涩。
与内容相对应的是,福克纳在叙述谭波儿这条故事线的时候,相应地运用了侦探的视角和口吻,比如写谭波儿“这天晚上,有三个年轻人看着谭波儿和高温·史蒂文斯从舞厅里走出来,走进拂晓前的春寒料峭里。”这种写法非常像侦探小说里面破案的过程,从头追溯受害者在案发之前的行踪。
这种写法同样延续到案件中的死者汤米身上,作者花了很长一段笔墨描绘汤米死后的情景,对他的衣着、伤口、身份、在他人眼中的形象都涉及到,如同一个警察或者法医,在仔细检查尸体,试图从中获得相关的蛛丝马迹。在这一段描写里,也可以看出福克纳的人道主义关怀。汤米是这个故事里面非常不起眼的一个小人物,在这群私酒贩子里面打杂,生前是一个有智力缺陷的低能儿,几乎没有存在感,死后成为议论的焦点,但也没有人他的姓氏和来历。“然而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连那些在乡下认识他有十五年的人物和难得在星期六在城里看见他的商人都不知道,只记得他光着脚,没戴帽子,目光痴呆而茫茫然,嘴角含着一块薄荷大硬糖,面颊鼓起着,模样怪天真的。据大家所知,他没有姓氏。”汤米的死是悄无声息的,就如同落叶随秋风,生前没人关心和注意,死后人们回忆起他来时也只记得那个痴呆而天真的模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读到这一段的时候,一种悲凉之感扑面而来。汤米的死虽不如戈德温冤死于烈火之中那样惨烈,可是读着的时候那种凄凉无力之感却似乎更甚,戈德温至少还有妻儿在旁,可是汤米呢,他一无所有,再也不会被人记起和怀念。
回到故事主角之一霍拉斯身上,他从始至终为正义奔走,所做的一切努力最终却是徒劳。他既没有让谭波儿在法庭上说出有利于真相的证词,也没有救出被愤怒的群众用私刑处置的戈德温。这个角色在整本书中至关重要,从他身上集中体现了正义在罪恶面前无能为力的一种状态,唯有把这个角色写出立体感,读者才能从他身上体会到那种徒劳之感。刻画这个人物的时候,福克纳把他置于一个非常生活化的场景,把他定位成一个遭受婚姻危机的中年男人。我一直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最可悲的不是从不相爱,而是相看两厌。所谓相看两厌就是,你每个星期都会走很远的路去火车站带回来一箱虾,因为太太喜欢吃。可是有一天你突然间受不了这腥味了,不想再碰它了,你在这之前已经这样坚持了十年,可是有一天,突然就不喜欢了。你嫌弃那味道太腥,你嫌弃纸箱漏水,究其原因,是你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复存在了。
霍拉斯是正义的化身,但并不是一个平面式的人物,他也在自己的婚姻生活中遭遇了围城般的困境,他面对着不公无能为力,希望自己和所有人一起消失。这种无力感,让人感同身受。另一方面,他自己并非一个没有道德污点的人,书中屡次暗示,他对继女怀着一种特殊而微妙的感情,这种感情一直让他游走于道德甚至的边缘,最后会如何发展,不得而知,只希望不要上演又一场洛丽塔式的感情纠葛。如果真那样的话,会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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