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抱抱你,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我宁愿我是一个媚俗的人,我宁愿无知也不想要看过世界的背面。 ——《房思琪的初恋乐源》
蒋方舟几年前常应人要求签下诸如“相信文学的力量”之类的寄语,后来渐渐不再深信不疑,开始反思这是不是一种错误的诱导。这种怀疑由来已久,它降临在文学和心灵虔诚者的身上,也让诸如李老师一样“聪明坚强”的人逃遁它的光芒,对自家孩子来了一场放逐。 伊绞热爱文学,她把十四行诗看成失恋时的手帕,但手帕擦了泪还会干,而自己的痛苦却没有尽头。 她最好的年纪把平凡的生活和念书看做理想,读比较文学博士的她有着安娜的气质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人性的敏锐考量,书中的文字在她的天真烂漫与悲悯请怀里藏匿起来,让她保持相信爱的模样,却最终抓住一个个残忍的机会释放。以为爱是疯狂执着或是云淡风轻,但最终归属于她的爱附在了夏天的长袖高领的衣服上: “ 隔天傍晚下班他还是涎着脸跟她求欢 ,新的瘀靑是茄子绀或虾红色,旧的瘀靑是狐狸或 貂毛,老茶的颜色.洗澡的时候,伊纹把手贴在 跟手一样大的伤上面,新的拳脚打在旧的伤上, 色彩斑斓得像热带鱼。” 于是她开始会问自己带着思琪读了那么多书,是不是害了她,因为这在现实生活中并没有用处。那个故意介绍给她一段家暴婚姻,并冷眼旁观一切不幸的张太太,还可以在圆桌上谈笑说自己宁愿去看连续剧也不读使人发疯的文学名著,她的舌头伸吐就像吐钞机,笑出的眼泪里都是金币。伊绞可能会希望思琪,那个有灵性的聪明女孩一无所知,过一种像社会人一样,哪怕一样庸俗、呆钝、刻板的人生,而不必再怀抱羞耻,不必再执着于爱,非自然地尘埃般坠世。 文学的联想,象征,隐喻,文学形象与读者的交相呼吸,未必都成了谶语,但仍不失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伊绞用莎士比亚擦眼泪,另一个伊绞想用莎士比亚擦掉自己。她和文学的渊源分读者和作者两部分,为读者时天真烂漫,会用背《长恨歌》来划定自己喜欢人的疆域,被迫堕落后的她用文学谋求认可,“这关系人人都写过”,13岁的女孩心理暗示自己的经历并不唯一。为作者,她用书写来对抗粗俗。任那警僻的句子在她最痛苦的时刻,涌上心头。她把 那个“隔着老师的肩头,看着天花板起伏 像海哭”的女孩放在黑暗里,而四周一片光明,含在嘴里的“你不能”出口便化成了“我不会”和“对不起”,而这个女孩,好像已不再是她自己,而是她的恋人或者仇敌。 林奕含创作的思琪有自己的经历,在她后记里化身怡婷说:“我害怕消费任何一个房思琪,我不愿意伤害她们。不愿猎奇,不愿爆情。我每天写八个小时,写的过程痛苦不堪,泪流满面。”这种疼惜与作家原意与被解读的无力,我曾在库切的《福》中看到过。荒岛捡回一条命的苏珊 巴顿从零话语权中跳出来,拒绝了福设计安排的情节,只想讲述小岛上日复一日真实存在的故事,无意制造波澜来取悦读者,只觉得“你的故事未完成,我的人生也悬挂着”。 我很想与思琪邂逅在幼年,在她最明媚的时刻替她撕去世上包装的伪善说教, 对她所有因敏感而生的美德报以轻蔑的笑,告诉她世界上 任何一处包括文章里的美都不重要。只与思琪,或是奕含。但我的想象终究不会实现,这就像一直悬挂着直到两个月前才落地的你一样无可路选。 只好我答应你,从文本里深深感受思琪的痛苦,从心里拥抱她,坦坦荡荡,大大方方。 我很抱歉,永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