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花的囚徒
“独眠萩花下,忆君夕阳时。”
在《夕萩情死迷案》中,一对殉情的恋人在日记的最后引用了《万叶集》中这一首小诗作为绝笔。萩花是《万叶集》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花名,作为“秋之七草”之一,这种我见犹怜的紫白小花在连城三纪彦笔下却巧妙地成为了指引真相的路标。而连城笔下这个“花葬”系列对案件细节处各种峰回路转的推理论证,不免又让人想起另一首和歌。却是:“秋日胡枝子,凋零已可哀。如何山下鹿,又送此声来。”
胡枝子即是萩花。有趣的是,这种最为简单的替换手法,也是连城笔下诸多诡计的核心。事实上,《一朵桔梗花》收录的八则短篇都没有特别奇诡复杂的推理谜题,与之相对的,在“不可能犯罪”背后也都更接近生活的本质:爱情,亲情,理想,家庭……就像最后一则系列小品《向阳科探案记》所透露的,所有的流血牺牲爱恨情仇,在经历之后,终究要回归到柴米油盐中去。
而推理小说所要刻画的,便是那些回不到柴米油盐之中的人。将桔梗花无悔的白赌了一场净琉璃的少女,和将山茶花热烈的红换了一局大富翁的男子,在这既有情又无情的世间永远无法成为绝对的败者或胜者。追随着水返脚的菖蒲而去的情侣,和蒲之原中的苇浪里溯流而上的情人,在这既有光又有暗的世间永远怀揣着不能言说的秘密。连城笔下这些人物,都在时代的潮流中沉浮,身上是一丝不苟的和服,背后是点着常夜灯的花街、被暗夜压矮的小屋和沉寂无言的落雪,仿佛只有夜的天背负了没有日常的诅咒。“花葬”每篇文章都暗扣一种花,将花语花色融入案情之中,而连城极其柔美的笔法,则更将情融于万事万物,从每一片草茎灰迹中都透出情怀来。
“明天就会再枯萎的
仍在一瞬即逝的
朝阳里欣欣绽放的
复苏的花
“”在只为枯萎而复苏的花朵里,苑田看到了人类生命的空虚。”
雷蒙德·钱德勒在他有关小说的评论文章中曾如此说道,“凡是可以称为艺术的东西,其中都有补救赎罪的因素”。推理小说在内容上既然是对犯罪事实的延伸补全,反思便必不可少,赎罪却是难上加难。而连城笔下的人物,以罪恶真相为肩头重担,踽踽独行的背影,竟清晰地勾画出赎罪者的另一种模样。他们永生背负的罪,便是他们的狱,他们的牢。囚笼不在天地之间,却在人心深处,花香月影之中。而他们不求解脱的愿,不畏地狱的足,便生生在这罪恶中煎熬,竟似不复沉重。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花葬”吧。
“萩花独开秋风下,夕阳明月照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