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頁書】陳巨來《安持人物瑣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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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是小C老師推薦我看的,但是斷斷續續地看了很久,期間夾雜著讀了好幾本書,可以說是從2017年看到2018年的跨年讀物了。
究其原因,倒也不是因為這本書寫得索然無味,令人懨懨欲睡。恰好相反,陳巨來身為中國近代治印首屈一指的大師,在文藝界交游甚廣,他所通曉的名人掌故、市井野史,可謂獨家猛料,加之他詼諧幽默,不拘一格地拿這些糗事娛人娛己,要是在網絡時代,說不定除西泠印社成員、上海文史館館員之外,還要多一個“卓偉式的網紅”這般身份。
只是陳巨來先生究竟是從小讀聖賢書的書香門第,即便寫八卦也多用文言古字,當中不乏我也要再三查字典求解的冷僻詞語,通篇的第一人稱皆為“余”而非“我”,提到“他”或“她”則用“渠”,之於我尚不算晦澀,尤其是後者不僅在朱熹的“問渠那得清如許”讀到過,更乃典型的粵語用法,廣東話把古語中表示第三人稱的“渠”沿用至今,現在又多寫成“佢”。不過如縱情大笑謂之曰“大噱”、而“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關係偶以“膩友”稱之此等用法,我輩讀起來未免吃力。
另外,文人除了姓名之外,還有字有號,陳巨來先生稱呼這些人的時候信手拈來,如袁克文,字寒雲,他稱之“寒公”,又如梁鴻志,字眾異,他大概鄙視其漢奸身份,一律直接稱“梁”等等。
王安石在《遊褒禪山記》有所感悟:
而世之奇偉瑰怪,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
說的是遠足登山,往往要翻山涉水才能看到最壯麗的風光。讀《安持人物瑣憶》時我亦有所共鳴,陳巨來先生半文不白的行文令我暈頭轉向(更兼我經常是在逼仄、搖晃的地鐵車廂裡閱讀)但若是通讀了全篇,竟得一連串令人拍案的“大新聞”,當事人個個都是其時響噹噹的人物,倒也不枉一番苦功。
以下摘三兩則分享,第一個是國畫大師張大千的趣事:
有一天,北方來了一位書畫商人,拿著一卷高價購入的畫軸求張大千鑒定真偽。張大千打開一看,是溥心畬所畫山水,下款卻是張大千與溥心畬合作。張大千對商人說:“這是出自溥先生之手,我一筆也沒有畫。”當時張大千的作品價格遠高於溥心畬,商人非常後悔,覺得花了冤枉錢。張大千見他急得快要哭了,就提筆在上面加了很多,并再題字“張大千又筆”,說:“這次是真的合作了。”商人才高高興興地離去。
第二樁是關於偽政權高官梁鴻志,梁雖為漢奸,但可謂博古通今,只是在這個故事裡面他的形象不甚光彩:
當時梁在偽政府位居要職,一個同鄉投奔他求一職務,梁為他安排住宿,并時時設宴款待,最後派人送給他五百元並讓他離去,稱職位都滿了。這位同鄉臨走前與梁鴻志辭別,梁把他送到門口,拍拍他的肩膀說:“要是當年你肯借一件藍布長衫給我進考場,那麼現在就是一個月五百元,而不止這五百元啦。”說完之後陰鷙地笑笑而去。同鄉後來跟梁鴻志地女兒說起這件事,只說當年大家都很貧窮,所以沒辦法借給他,沒想到睚眥必報至此,隔了數十年還記仇。
話又說回來,我也說不清楚,這些陳年舊事有幾多是確鑿的,有多少是陳先生自我發揮的——或許因為年代久遠而記不真切,或許因為私人恩怨而添油加醋。陳先生毫不諱言他對陸小曼、周煉霞兩位滬上名媛的鄙夷,在寫這兩位的文章中自然也是冷嘲熱諷不止,但是這些恩怨,又怎能三言兩語地分辨出個是非呢? *原文發表在公共號“失物之書”(thebookoflostthings),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