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纪：坏蛋母亲の一生

北野武的画，以下图同

多年以后，北野武站在母亲的遗像前，准会想起童年时提出的那个蠢问题。当时，北野一家挤在东京都贫户区的一栋小木屋里，生活相当拮据。对着年过四十才生下他的母亲，坏蛋小武故意问道：“妈，为何您在这么大年纪还要生下我？”佐纪女士看他一眼：“因为没钱堕胎。”

佐纪的身世——据她自己说——很传奇。佐纪的爷爷是幕府重臣子嗣，因避乱与家人失散，一把国宝级的日本刀是随身信物。血脉高贵的佐纪本人曾做过高山男爵家的家教，并与一位海军中尉订婚，后来中尉死了，只给她留下”北野”这个家族姓氏。

小武的父亲菊次郎是佐纪的第二任丈夫。菊次郎是个油漆工，以招赘的形式“嫁”给佐纪，改姓北野。菊次郎说，其实自己也是贵族后裔呢，因为是双胞胎，所以他被丢掉了，但佐纪并不信他。

菊次郎没什么文化，大字不识，连工钱都算不清楚，常流连于赌场和酒馆，喝醉了会回家打老婆。晚年还被揭发和佐纪的闺蜜搞婚外情，在手臂内侧刺了女方的名字。佐纪说：“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讨厌他，连吸入他呼出的气都讨厌。”但佐纪还是跟他生了四个孩子。

佐纪有一个信念，她相信唯有读书能改变贫穷的命运，所以最关心的事就是孩子们的学习情况。除了操持家务外，佐纪拼命打工赚钱，什么活儿都做，不为果腹，而是拿给孩子们买习题资料。她坚信这种教育投资会给她带来丰厚回报。

小武为此感到很痛苦，因为小武根本不爱读书。长大后的小武说：“我有个好斗的灵魂。在任何冲突下，我永远选择跟对方拼个高下。我是个名符其实的小坏蛋！”但是，直到大学肄业前，坏蛋小武都生活在被佐纪所支配的恐惧中。

小武过生日，佐纪招呼小武一起去买东西。小武高兴坏了，正盘算买什么玩具好呢，结果被佐纪带进一家书店买学习参考书。“买书啊！”小武不满地嘟囔。佐纪给他一巴掌：“混蛋！”

小武喜欢打棒球，佐纪不允许。小武把棒球手套埋到一棵银杏树下，每次去偷偷玩耍时就现挖。小武对这个秘密很得意，直到有一天去挖手套时，挖出一堆参考书。

小武不喜欢佐纪给他报的英文补习班，每次都是假装出去晃一圈，算准时间再回家。有一回刚到家，佐纪问他：“Hello， how are you？”小武默不作声。佐纪上去一顿暴打：“你没去上课吧？！要说‘I am fine’，混蛋！”

佐纪的凶悍让小武觉得她像个母夜叉。后来，终于考上大学的小武却扬言要退学，说不上有几分是在和佐纪赌气。虽然另外三个孩子都已经有所成就，但这件事还是令佐纪气得发抖，要和小武断绝母子关系。

小武离开了家。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但他交不上房租。随时可能失去栖身之所，这让他一天到晚战战兢兢，时刻担心被房东赶出门去。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房东：“欠了这么多房租，你以为还住得下去吗？”

小武：“不，我想你肯定会叫我滚。”

房东：“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小武：“因为房东很仁慈。”

房东：“呵呵。半年前你搬来的时候，你母亲紧跟着过来，是你母亲一直帮你交房租，你才能一直住在这里。”

小武又去浅草当艺人，佐纪不断催促他重返校园，小武觉得很烦，母子关系并未改善。小武五年没有回家，佐纪觉得自己遭到了严重背叛，小武为此感到抱歉，但又有一丝窃喜，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完全摆脱佐纪。

小武去说相声、去上电视，非常努力地工作，渐渐拼出名气。他想起母亲，他觉得母亲应该是知道了，她必须承认他的选择、他的胜利。当有一天酬劳过百万时，他接到一个电话。

佐纪：“最近上电视，赚到钱啦？”

小武：“还可以啦。”

佐纪：“那要给我零用钱！”

（小武很愉快地答应，献宝似的准备好现金去见佐纪。）

小武：“妈，这是给你的零用钱。”

佐纪：“有多少？”

小武：“三十万。”

佐纪：“就这么一点？不过三十万块钱，就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自那以后，佐纪每过两三月必定打来电话要钱。“零用钱没了，给我二十万。”小武得意之余又有些伤心，不明白什么母亲眼中就只有钱。小武还听说，佐纪对小武兄长的儿子说：“秀君要读大学哦，上了大学，奶奶给你买车。奶奶从那个大骗子那儿敲了不少钱，厉害吧。”“那个大骗子”就是指小武。

小武结婚。第一次带妻子回家时，佐纪对小武说：“你不认真一点不行呐，钱怎么样了？做艺人的，总有一天会过气，不好好存点钱不行。到时候来找我，我可是一毛钱都没有哦。”临走时还不忘吩咐：“以后每个月给我送十万块来！”

对于已经在娱乐圈很有威望的小武而言，十万块也不算很多。只是小武对佐纪的贪财表现感到很失望，他想：人在穷困辛苦后，果然会视钱如命，我的母亲也是如此。

又几年，小武听说佐纪的身体不大好了。佐纪上了年纪，各种功能都在退化，她感到很愤怒，常常大发脾气。她在电话里总是听不清小武说什么——“什么？不知道，听不见啦。”“完全不知道，混蛋。”

小武去医院看佐纪。佐纪和他说起菊次郎，佐纪说菊次郎是个窝囊废。可菊次郎去世时，小武明明听到佐纪说“你也真不容易啊”。小武要走，佐纪突然握着他的手：“小武！”小武安慰她：“我还会再来。”佐纪倔强道：“不来也行，只要最后再来一次。”佐纪说，葬礼在长野举行，小武到时来烧香就好。

小武从医院出来，天空正飘雪。姐姐送他去车站，并交给他一个小袋子，说是母亲给他的。小袋子有点脏，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小武觉得佐纪可能是脑袋糊涂了。“要分遗物了吗？”小武打开袋子。一张存折掉出来。

那是一张用小武名字开的储蓄存折，一笔笔印着的，是那些曾让小武觉得很无情的数字。30万，20万……小武给佐纪的钱，佐纪一分也没花，存款接近一千万日元。

“那小子蠢，赚的钱都会花个精光。我知道接不到生意的时候是什么境况，没有存款就完蛋了。”

小武捏着那张存折，想：这场最后的较量，我明明该有九成九的胜算，却在最终回合翻盘，我竟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