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中的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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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作者摒弃了传统的线性叙述方式,不去展示某个特定民族或地域的历史,而是努力去探寻,在四类角色(商人、冒险者、传教士和武夫)的推动下,世界联系的增强和相互依存的深化。除一些其他因素外,全球化根植于人类寻求更美好、更充实的生活的基本欲望。
学术界因DNA的发现而推论出人类起源于非洲,但因考古证据的缺乏,无法确知为何离开非洲,到世界各地去。可以肯定的是,迁移几乎完全由步行完成,只是偶尔在渡水时使用了木筏和独木舟。这场人类在全球的扩展是第一次全球化,其结果是一个表面上千差万别的人类物种的产生。
不论是在近东、印度河谷还是长江流域,以特定地域为特征的人类定居群体的兴起,都是文明、国家与帝国兴起的第一步。社群兴起后,又演变为公国和王国,并与其它社群产生联系,或是交换产品,或是发动军事攻击,占领他国土地。这一进程一直持续到现代政治结构的出现为止。
人类不曾停止过对各式各样更好的食物、日用品与工具制造原料的追求。为满足这种社会需要,并通过‘低价买进高价卖出’的来套利,商人这个阶层出现了。为获取交易收益而不惧危险长途奔波、远涉异域的商人和金融家,兴起为最重要的社会联系中介。
人类为利润而运输和贸易的基本天性,它从文明曙光初现之际便开始发展,不断以商业之网连接更广阔的世界。一千多年的时间里,‘丝绸之路’这个横跨三大洲的商路成为一条巨大的传输带,传送宗教、艺术、哲学、语言、科技以及细菌和遗传因子。
一些深入异国的帝国冒险在不经意间带来了新的作物或物种,而对于亚洲人的味蕾而言,这方面最重要的例子可能是来自哥伦布所发现新大陆的红辣椒。棉花于10世纪传入中国,但其扩展却是由蒙古人推动的。在中国,大规模的棉布生产开始于14世纪,而且棉花的种植从黄河流域传到了朝鲜和日本。佛教使印度和中亚对中国织物的需求增大,从而维持了丝绸贸易。
世界上最大的连绵陆地帝国却不是出于传教或解放的愿望而建立的,这个帝国是游牧的蒙古人的手笔。他们没有任何宗教使命,只想统治世界。历史学家认为是蒙古人的扩展性或者是气候影响的。
全球化的四类推动者商人、冒险者、传教士和武夫之间的界限往往是模糊不清的。商人常常试图劝说他人改变信仰,冒险者亦是如此;武夫不仅要为其主君或本国商人获取领土,而且会积极寻找可供转化的新灵魂,有时还会逼迫人们接受一种新信仰。从事贸易职业就要过居无定所的生活,这就需要一种不同于崇拜祖先、树木、山岭等神灵的信仰,需要一种以一位无所不在的神为基础的信仰,被贸易城市接纳,建立关系。伊斯兰教不仅提供了一种信仰,而且提供了一种社会关系。除了语言、宗教、饮食与风俗外,帝国也将其法律体系带到新的领土。
知道电报发明之前,从罗马时代直到成吉思汗和拿破仑,远距离通讯通常是统治者才能享用的禁脔,用以维持对辽阔领土的控制,或者指挥军事行动。商业信息传递的速度上限,都局限于当时既有的载入或载货运输工具的最快速度。
商人和武夫这两类全球化的推动者也带来了苦难、动荡与伤痛。随着资本主义的兴起以及工业与大规模种植园的发展,劳工需求大大提高,大量地区间与国际性的劳工移民也随之出现了。欧洲人认识到,不仅用奴隶生产出口商品是个获利丰厚的方法,而且贩卖奴隶本身也是赚钱的生意。奴隶贸易与商品贸易组合在一起,使各大洲更紧密地连接起来。国际奴隶贸易还带来了另一个后果,那就是奴隶制在非洲的扩展。奴隶贸易严重削弱了非洲的社会、政治、经济与文化体制。
奴隶贸易的另一个结果是使一些新物产传到非洲,对其文化与饮食习惯产生了持久影响(葡萄牙人引入的玉米和木薯成为非洲饮食两种最重要的原料)。不论是饮食、服饰、宗教、语言、音乐还是民俗,在巴西生活的所有方面,几百年的奴隶贸易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过去,各国间的贫富不均、实力悬殊以及人们对利润的追求,驱动了跨越千山万水的奴隶贸易(哥伦布是第一个把奴隶从新大陆运回欧洲的奴隶贩子),而今天,这些原料仍然调和成一杯醉人的烈酒,推动现代的奴隶贸易。
随着交通变得更为便利和廉价,随着贫富国家之间差距的不断壮大,人类迁移的历史推动力再也停不下脚步。在一些地方,贸易带来了难以置信的繁荣,而在另一些地方,贸易也带来了剥削和痛苦。不可否认,全球化进程一直有阴暗面。
事实上,由于科技正在使全球化进程不断加快,全球联系的负面效果或许也在扩展和加速。 世界市场的统一加剧了世界偏僻角落居民所面临的经济不稳定性。他们的收入,甚至可以说他们的生存,都开始与全球价格的波动联系在一起了,而他们对于这样的波动却几乎毫无控制能力。例如美国内战导致埃及原本种植棉花者陷入悲惨境地。
全球化的阴影不只限于人口贩卖。战争和商业长期以来都传播了病原体,带来灾难性的疾病流行。奴隶制及其深远的社会经济影响并非欧洲人带给新大陆的唯一礼物,还带了‘种族灭绝(微生物代劳)’。由黑死病发展而来的一套应对传染病的公共卫生控制体系,包括检查站、隔离医院和消毒程序等,直到今天仍用于公共卫生领域。
今天的全球化反对者不止针对全球化一些具体的负面效果,而且针对与大企业及其幕后支持者有关的意识形态与哲学。不考虑意识形态的因素,就其核心而言,全球化批评者的矛头所指其实是‘他者’,即外国人的行为及外国产品、理念与制度。在大规模的远洋航行开始之前,贸易和旅行的规模不大。然而,所有的帝国都曾企图抑制相互联系的影响。从历史的黎明期开始,冒险家和移民就一直是全球化的主要推动者,而现在,他们却被视为严峻的威胁,视为影响一个全球化世界稳定的因素,这真是历史莫大的讽刺。
有史以来人类行为的复杂推动力:希望、渴求与恐惧的结合,在今天依然发挥作用,而且愈加强烈。历史上有连绵不断的冒险家、探索者、移民和难民,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而不惜抛弃几乎所有。从长远的历史眼光来看,今天的移民大潮只不过是开始于几千年前的一场旅行的延续。通过各种探索与冒险的旅程,人类的已知世界不断扩展,这张联系之网已经生长了很久、很久。
两千多年来,对普世理念的信仰已经将世界绑在一起。全球意识的形成变得更加迅捷无比,而其后果不论是福是祸,都更加直截了当了。人类族群之间依然是何等疏远,他们或是自愿走上不同的发展路径,或是被迫分道扬镳。
世界融合的日益紧密难免带来一些问题,倘若仅因问题无法轻易解决便强行将人类拆散,将为祸甚烈。就此而言,20世纪早期的战争与经济衰退殷鉴不远。
本书的主题是,全球化是许多角色为追逐其自身利益而推动的一场进程。在此主张政府应有意识地维持一个相互依存的世界,以免其走向失控,并不是要削弱这一主题。虽说没有任何人在为全球化掌舵,但历史表明,政治力量能疏导也能堵塞汇入全球化的股股溪流,使这条大河改道。因为我们全都福祸相连、休戚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