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哪些人事,捆绑你于此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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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夏青青笔下的新疆风貌,常如同现代都市人所遐想的那样,有连绵叠嶂的雪山在雾霭凝结的白光中漂流,有鹰在落日下高飞盘旋,天空如岁月一般悠远古老,夕阳下沉后会有刺骨的寒气吹入衣领,抬头可以看见流星划过。有青春烂漫的少数民族男女,有奶茶、烈酒和焖羊腿肉抓饭……而当我们真正走入她描绘的边疆军区生活,便会发现那里照样有各种各样的躁动不安,对当下生活的不耐、对“生活在别处”的渴望。
《科恰里特山下》里“我”因为无法满足妻子想要另一种生活的要求,不愿离开部队移民海外,只能同意与她离婚。与此同时,战友申请调动,去广州大展宏图,扬言“在这种地方待下去,就是对自己对家属的不负责任。”《高原风物》里的青年海俩尼站在河边,看着繁星稀碎闪烁如泼泻的沙金,内心涌动着暴富的渴望。《河流》里的红红从小就觉得这里的生活“没意思”——每天上学放学没意思于是决定回家放羊,放了几天羊也觉得没意思又要进程……故事里的人们常常高谈阔论要抓住时代发展、国家重点资助的契机挣钱,或者离开去大城市、去国外过另一种生活。
与这样巨大的诱惑形成对比,眼下的现实生活往往变成一种“忍耐”。《科恰里特山下》里的李参谋,心里过不去的时候就弄勺盐放手心里舔舔。面对妻子的要求,“我”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说话也没用:“我从没在愚昧、平庸和愚蠢的事上消磨自己的生命。理想也从没半点虚假。到这时,却貌似只有那不变的、时常舔盐的生活,才是最看得见、摸得着的部分。”尽管需要以这样的那样的方式来忍耐,但此处的生活却是真实的可得的,即便知道它可能并不会好起来,“我”也愿意直面与领受。《在晚云上》的主人公则有着更颓丧的面貌,他肥胖、蓬头垢面、失眠、神经衰弱,甚至有自残倾向。而这一切与他爱人的自杀离世有关,五年来他一直沉浸在这种悲痛中:“她走后,他一直在找一种媒介,得以再看见她、听到她。他相信她在死后仍能生存,相信她在这世界所得的记忆和感情仍会保留。”在他的冰箱里一直冻着几盒胶卷和一盘卤猪蹄。胶卷里是爷爷的照片,卤猪蹄是爷爷在世时吃的最后一样菜。他始终冻着这两样东西,正如心中始终存放着父亲对他的厚望一样。对爷爷的怀念、来自父亲的厚望和对爱人的情感“结结实实捆绑着他,让他吃着药片却不会想做那件事”。《科恰里特山下》的结尾,为了治好女儿的统觉失调,“我”和妻子重新走到一起,牢牢相伴。
面对生活的鸡零狗碎、无趣匮乏或丧亡之痛,人们可以放弃,或者去寻找另一种可能。但总有些事情将我们捆绑在此世,如他冰箱里的胶卷和卤猪蹄,让我们宁愿忍受所有不堪忍受而选择留在“这一种”生活里。